书房内的烛火几近燃尽,先前定下庙堂江湖大计的肃穆气氛也已随着徐骁与李义山的离去而沉淀下来。
几日时光悄然流逝,北凉王府一如往常般运转,朱瞻基则忙于梳理府内事务与督促众人修炼。
这日,朱瞻基正在校场检视大雪龙骑的进境,忽见一名亲卫快步而来,低声禀道:“世子,二小姐回府了。”
原来,徐渭熊虽远在外地处理上阴学宫事务,却一直密切关注着家中动向。北凉世子及冠、徐骁即将入京、尤其是弟弟徐凤年性情大变、显露非凡手段等诸多消息,早已通过不同渠道传入了她的耳中。种种不寻常的迹象让她心生牵挂与疑虑,遂将学宫事务暂交他人代理,快马加鞭赶回了北凉。
此刻,方才还在校场上气势威严的北凉王徐骁,一听这禀报,脸色竟是微不可察地一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棘手的事情。他干咳两声,对身旁的朱瞻基快速说道。
“那什么……凤年啊,为父突然想起军中还有些紧急军务亟待处理!你二姐那边……你就代爹好生接待一下!为父先走一步!”
说罢,竟像是生怕被逮个正着一般,也顾不上什么王爷威仪,转身就朝着与府门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去,那模样,像极了寻常人家那位见了严厉女儿就发怵的老父亲。
朱瞻基看着父亲那几乎可以说是“仓皇”的背影,不由失笑摇头。
他对这位二姐徐渭熊的归来倒是颇为期待。胭脂榜副评之首,天下闻名的才女,更是他记忆中极为重要之人。
他略一思忖,从袖中(实则是从乾坤空间中)取出两本早已备好的武学秘籍,信步走向徐渭熊所居的院落。
院中清幽,不似别处奢华。朱瞻基步入时,只见徐渭熊正坐在窗下,手捧一卷兵书,凝神细读。
她闻声抬头,露出一张并非倾国倾城,却极具韵味的容颜。肤色并非雪白,而是透着健康的微光,眉宇间自带一股寻常女子罕有的英气与书卷气,双眸明亮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她并非南宫仆射那种清冷绝艳,也非姜泥那般我见犹怜,而是一种智慧、坚毅与力量交织的独特美感,如一把藏于秀鞘中的利剑,沉稳而夺目。
徐渭熊看到朱瞻基进来,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微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她从父亲那里已然得知,这个弟弟历经磨难,终于做好了接手北凉的准备,这让她深感欣慰。
然而,欣慰之余,一丝疑虑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她目光如炬,直视朱瞻基,开口却并非寒暄,而是单刀直入。
“我从父亲处听闻,你乃真武大帝临凡转世?”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那弟弟,虽不肖,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问你,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我弟弟徐凤年,还是……某位借体重生的天上帝君?”
这个问题尖锐无比,直指核心。若答不好,姐弟之间难免心生隔阂。
朱瞻基闻言,脸上并无丝毫慌张,反而笑意更深。
他迎着二姐审视的目光,从容不迫。
“二姐,”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
“你可还记得,我十岁那年,偷看你沐浴,被你提着剑追杀了整整半个王府,最后是躲进爹的房里才逃过一劫?还有十二岁那年,你逼我读《通义》,我背不出,你罚我抄写百遍,结果我让褚禄山那胖子代笔,被你一眼识破,连他一起罚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件只有他们姐弟二人才知的童年糗事,细节详尽,语气神态与过去的徐凤年一般无二。
徐渭熊目光微动,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但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
这些事固然可证明他拥有徐凤年的记忆,但仍不足以完全打消那“转世”带来的疑虑。
朱瞻基了然一笑,知道光靠言辞还不够。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
下一刻,房间内的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一本厚厚的《通义》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之上,就那么悬浮着,仿佛有无形之手托举。
紧接着,他又是一招手,徐渭熊方才放下的那杯清茶,连杯带水瞬间从桌上消失,下一刻又悄然出现在《通义》旁边,茶水微晃,却未洒出半分。
“二姐以为,”朱瞻基操控着两件物品在空中缓缓环绕,语气平淡,“若真是天上神明,占了这具身躯,还需用这些儿时琐事来证明身份吗?还需在意这凡俗间的姐弟情分,特意来此解释,并送上礼物吗?”
他看着徐渭熊,眼神清澈而坦诚。
“前世为何,虚无缥缈。我只知今生我是徐凤年,是徐骁的儿子,是你徐渭熊的弟弟。这一点,从未变过。”
徐渭熊怔怔地看着那悬浮的书籍与茶杯,这神乎其技的手段,已非凡俗武功能解释。再听着朱瞻基这番话,她心中的疑虑终于烟消云散。
她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释然与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英气,显得格外温暖。她伸手接过了朱瞻基递过来的两本秘籍,看也未看便收入袖中。
“如此就好。”
她轻声说道,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却透着十足的亲近。
“礼物我收了。下次再敢偷看我沐浴,提的就不一定是剑了。”
朱瞻基哈哈一笑,知道这一关,算是彻底过了。姐弟二人相视而笑,过往种种,尽在不言之中。
徐渭熊将秘籍收入袖中,方才那片刻的温情与调侃渐渐敛去,她神色一正,眸光恢复如古井深潭,睿智而沉静。她抬手示意朱瞻基坐下,亲自执起小火炉上温着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闲话叙过,该说正事了。”她声音平稳,一如她处理上阴学宫繁杂事务时的干练,
“我虽在外,但北凉大小事宜,亦有耳闻。父亲即将入京,为你争那世袭罔替的名分,此事凶险异常,离阳赵家那群人,绝非易与之辈。你让父亲孤身涉险,自己却欲远赴江湖,对此,你有几成把握?后续又有何安排?”
朱瞻基接过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神情。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二姐以为,离阳朝廷如今最怕我北凉什么?又最想看到我北凉什么?”
徐渭熊略一沉吟,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
“最怕的,自然是北凉三十万铁骑脱缰,徐家彻底失控,成为第二个北莽。最想看到的……”她冷笑一声,“无非是父亲老迈昏聩,你沉溺玩乐,北凉内耗不休,军政涣散,最终让他们有机会徐徐图之,削藩收权。”
“不错。”朱瞻基颔首,
“所以父亲此次入京,看似险棋,实则是阳谋。他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告诉离阳朝廷,徐家后继有人,北凉铁骑依旧锋锐,但徐家仍愿守臣子本分,遵循朝廷法度去获取那名分。
此举既能安皇室之心,避免将其彻底逼反,又能震慑朝中宵小,更可为父亲争取时间,暗中清理一些墙头草。”
“至于凶险,”朱瞻基语气转冷,“父亲是马踏六国的人屠,太安城那些阴谋伎俩,他见得多了。况且,我岂会真让父亲孤身赴宴?暗中自有安排,足以保父亲无虞。”
徐渭熊仔细听着,眼中闪过赞许,却又追问:“那你呢?挑战王仙芝,固然能速聚声望,但若败了,甚至重伤,岂非让刚刚稳定的北凉再生动荡?江湖与庙堂,从来息息相关。”
“我不会败。”朱瞻基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这不是狂妄,而是一种基于自身实力的冷静判断,“至少不会败给王仙芝。此行于我,并非单纯争胜,更是要以武道通天的姿态,告诉整个天下,北凉新一代的支柱已然屹立,且比所有人预想的更加强大。江湖声望,有时可比千军万马。”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江湖之中,亦有许多散落的力量与人才。北凉欲成大事,不能仅靠军中力量。此行,亦是为招揽吸纳,拓宽北凉根基。”
姐弟二人就北凉面临的各方势力、军备粮草、内部派系、乃至离阳皇室可能的各种反应,逐一进行分析推演。徐渭熊久居上阴学宫,对天下大势、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若指掌,每每能提出切中要害的见解。
而朱瞻基则凭借超越时代的眼光和对原着信息的掌握,总能给出出乎意料却又极为精准的判断和应对之策。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专注而睿智的面容。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姐弟,更像是两位最高明的棋手,在推演着一盘关乎天下格局的大棋。
良久,徐渭熊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带着无比的欣慰与振奋。
“看来,是我多虑了。”她看着朱瞻基,眼神复杂,“你思虑之周全,谋划之深远,已远超我预料。父亲与义山先生选择放手让你施为,是对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北凉的夜空,轻声道:“既然你已有全盘考量,我便不多干涉。上阴学宫那边,我会尽力为你稳住文士清议,必要时,学宫积累的人脉与情报,亦可为你所用。”
朱瞻基也站起身,来到她身边:“有劳二姐费心。北凉是我们的家,守护它,并非一人之责。”
徐渭熊转过头,看着他,再次露出了那种温暖的笑容:“好。需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言。在这北凉,我永远是你二姐。”
夜色更深,书房内的对话却持续了许久。北凉未来的轮廓,在这对姐弟的深入交流中,变得愈发清晰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