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聂慎儿从小顺子那儿拿到了聂安自济州送来的密信。
沈自山的妥协在聂慎儿意料之中,她来到大清也有半年多,对这个朝代的桎梏有所了解,女子身上的枷锁重得离奇,几乎能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活活压死。
在这样的世道里,沈眉庄的父母竟肯让她自幼研习四书五经,与男子一般开蒙读书,这份心意何其珍贵?
他们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如今明珠蒙尘,深陷囹圄,为人父母者,便是豁出身家性命,也要将女儿救出泥潭,更何况是这等可能被判为欺君,连累九族的大事。
此外,信中还提到,茯苓那对在乡下务农的老子娘已经找到了。
聂安的人不过稍加恫吓,老两口便吓得魂飞魄散,竹筒倒豆子般将家里凭空多出的银钱来历交代得一清二楚,连带着将华妃那边接头人的样貌特征都描述得七七八八。
聂安不仅给他们录了供词,还令两人画了押。
至于江诚那头,虽暂时撬不开他的嘴,但他那在太医院当差的兄弟江慎,却是个活生生的靶子。捏住了江慎,还怕江诚不开口么?
走到这一步,沈眉庄假孕冤案翻盘的根本,人证、物证、供词,聂慎儿已是牢牢握在手里。
接下来便是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华妃一击致命。
只是……年羹尧快要班师回朝了。
这位战功赫赫的年大将军一旦回京,华妃的势头只会一日强过一日,气焰更炽。
她这位兄长,究竟是何等人物?是跋扈骄横的莽夫,还是深谙权术的枭雄?这个未知的变数,让聂慎儿心头沉甸甸的。
多想无益,她揭开香炉炉盖,将看完的信件扔进去,看着它一点点焚尽,而后走出韶景轩,倚着栏杆远眺。
天气渐渐转凉,圆明园湖上的荷叶开始有了枯败的迹象。
雍正下了旨,过几日便要启程回紫禁城,到时候便没有这么宽敞的地方和广阔的景致了。
院门口忽地传来动静,聂慎儿回身望去,只见弘历孤身一人前来求见。
菊青正准备进来禀报,弘历便已掠过柳树枝条的缝隙望见了聂慎儿的身影。
他怕聂慎儿也会如皇后娘娘那般对他避而不见,情急之下竟扬声高喊起来,“昭娘娘!昭娘娘!儿臣有要事求见!”
聂慎儿穿过摇曳的柳影,行至院门口,挥退菊青,“四阿哥,有什么事吗?张嬷嬷怎么没跟着你?”
弘历在门前撩袍跪下,“儿臣没让张嬷嬷跟着,是有事想求昭娘娘。”
聂慎儿微微蹙眉,“你快起来。”
弘历固执道:“请昭娘娘容儿臣说完再起。”
让他这么跪在韶景轩门口,若被有心人瞧见,传出去便是她苛待皇子,或是四阿哥行为失仪,无论哪种都于她不利。
可若将他领进内殿……孤男寡女,皇子与宫妃,更是大忌。
正为难间,小顺子不知何时从屋后的小厨房冒出头来,他眼珠子一转,立时明白了主子的难处,也不需吩咐,麻溜地朝身后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飞快地从屋里搬来一张小巧的方桌和两把圈椅,稳稳当当地放在庭院中央的树荫下。
小顺子则从提着的食盒里取出温热的茶壶、两只青瓷茶盏,并几碟精致的点心一一在桌上摆好。
布置妥当后,他便领着两个小太监躬身退到远处廊柱下,垂手侍立,既不打扰,也能帮她避嫌。
聂慎儿瞥了一眼小顺子的方向,眼底掠过赞许之色,随即对弘历道:“四阿哥,如今天凉,仔细膝盖受了寒,还是随我到院中一叙吧。”
弘历感受到她话语里那点不知真假的关心,却还是心头微暖,也不想真的让她为难,顺从地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下摆沾上的灰尘,跟着聂慎儿走到桌旁,两人相对而坐。。
聂慎儿执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不知四阿哥是为何事而来?”
弘历双手捧住温热的茶盏,恳切地望着聂慎儿,“儿臣听闻皇阿玛即将起驾回紫禁城,儿臣斗胆,求昭娘娘带儿臣见皇阿玛一面。”
聂慎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凉飕飕地道:“你怎得不去找你莞娘娘,却来找我?我人微言轻,在皇上跟前可说不上话。”
弘历知道她这是恼了上回他找莞贵人单独说话的事,垂下脑袋,低声道:“是儿臣有眼无珠,昭娘娘莫要生儿臣的气。
儿臣这些日子才看明白,后宫之中敢管儿臣之事的人,唯有昭娘娘一人。”
聂慎儿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过早尝尽人情冷暖的少年,“可惜,敢管和愿意管是两码事。
阿哥如何肯定我愿意帮你?我若真带你去了,说不定反而会受你牵连,为皇上厌弃不喜。”
弘历被她的话一刺,眼睛黯淡下去,苦涩道:“是儿臣妄想了,儿臣不该为一己之欲连累昭娘娘,儿臣这就走。”
他说着就要起身,动作稍显仓皇。
聂慎儿却道:“你这就打算放弃了?”
弘历一怔,坚定道:“我不会放弃的,儿臣回去自己再想想办法。”
聂慎儿放下茶盏,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温度,“四阿哥,你在这深宫也非一日两日了。
应该明白,天底下最稳固的关系是什么?是利益,我这个人向来无利不起早。我若是帮你见到皇上,担了风险,你能如何报答我?”
弘历哑然,报答?他一个被遗忘在圆明园、连皇阿玛面都见不着的阿哥,拿什么报答一位正当宠的贵人?
金银?他没有,权势?他更没有,而聂慎儿显然不需要他的感激,他只能讷讷无言。
聂慎儿将他所有的窘迫尽收眼底,唇角微勾,“这样吧,我瞧你也是身无长物,就要你一个承诺。”
弘历眼睛一亮,忙问:“什么承诺?”
聂慎儿眸光微冷,语气却依旧柔和,“这个承诺就是,以后你必须无条件答应我三件事。无论有多过分,无论你能不能接受,都必须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