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禄跪坐在下方,深深俯首,“如今陛下驾崩,齐王已除,只待太子登基,姑母临朝称制便再无阻碍,侄儿在此,恭贺姑母得偿夙愿,江山永固!”
吕雉颔首,凤眸微眯,审视着他,“吕禄,哀家倒未料到,你去了一趟代国回来,心思竟变得如此缜密狠辣。
还是说……你背后,得了一位了不得的‘军师’,在替你运筹帷幄?”
吕禄神情一黯,“姑母,侄儿并无什么军师,这些主意都是侄儿自己想的。”
吕雉盯着他看了片刻,眼中锐利稍缓,却并未尽信,“没有也罢,可惜这一局没把刘恒也一网打尽,他的病,来得倒是巧合。”
吕禄连忙道:“姑母,侄儿知晓您不放心代王,特意带了三名御医署的御医前去探望。
代王的确是病了,连床榻都下不来,高热昏迷,他这一病即便不死,也必是元气大伤,根基尽毁,再难成气候,姑母尽可高枕无忧。”
吕雉收回目光,心思已转向他处,“但愿吧,刘肥虽死,可齐国仍在,刘肥的儿子仍在,不能不管,哀家还得仔细想想如何处理刘襄刘章两兄弟,你先回去吧。”
吕禄再拜,“诺,侄儿告退。”
殿外,夜凉如水。
吕禄仰望着天际那弯寒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心头翻涌的并非计谋得逞的快意,而是无边无际的空茫与执念。
他倒是希望,他背后真能有那位军师……
从代国回来以后,他整日在街上寻找梦中的女子,却遍寻不得。
他零零碎碎又从梦中想起一些细枝末节,记起和女子初次交锋,是在陛下驾崩以后,便依着梦中女子的性格,着手推动了这一切。
他要让现实一步步变得和他梦中一样,想必到那时,他就能见到梦中女子了吧。
“姑娘……你到底在何处?”吕禄对着虚空喃喃,声音消散在了深秋凛冽的寒风里。
【禄慎我磕:你是说这条毒计是吕禄出的?他这恋爱脑没救了,为了个梦里慎儿的影子搅动天下风云?他真是要疯吧!】
【代国情报局:我的妈呀,还好刘恒和漪房没真到长安去,去了不得和刘肥一起被吕后一网打尽,弑君这种罪名,齐王后肯定也跑不了。】
半月时间转眼便过,代国已然正式入冬,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少府衙署的屋檐上。
因着陛下“驾崩”的国丧,刘恒不得不多服了一剂“七日散”,拖着“病骨支离”的残躯,在吕后派来的御医“严密护送”下,赶赴长安吊唁。
之后,他又强撑着参加完了新帝刘恭的登基大典。
说是刘恭的登基大典,倒不如说是吕雉这位太皇太后的。
刘恭不过襁褓小儿,连太后张嫣都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大汉天下从此开始,彻底由吕雉说了算了。
刘恒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无奈扮演一个命不久矣,对吕氏构不成丝毫威胁的恭顺藩王。
吕雉对齐国的处置,在刘恒和窦漪房回到代国之前就有了定论。
刘肥已死,齐王后“情深义重”追随夫君“殉葬”。
为彰显“仁德”,更因刘襄、刘章终究是刘氏血脉,吕雉下旨,削齐国七十二城为五十城,所削之地尽数收归大汉中央。
刘肥长子刘襄袭封齐王之位,次子刘章被召入长安为质,封了个看似尊贵却无实权的“朱虚侯”。
从长安送来的每一则消息都让安陵容胆战心惊,好在,窦漪房一直安好,稍稍慰藉了她的心。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少府的事务,与赵谦的暗中合作已步入正轨。
这日下值的时辰到了,安陵容收拾好案几上的竹简,裹紧了身上的夹棉曲裾,如往常一样,走出衙署大门。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
风雪迷蒙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那人身着暗红曲裾,怀抱着一件厚重的斗篷,斗篷边缘镶了一圈蓬松温暖的白狐裘领,正静静地立在衙署门廊的避风处。
她肩头、发髻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显然等候多时。
是窦漪房!
安陵容的脚步猛地顿住,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窦漪房怕她冻着,快步走上前来,抖开那件带着体温的斗篷,不由分说地仔细裹在安陵容身上,而后专注地看着她,“慎儿,姐姐回来了。”
斗篷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安陵容被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鼻尖一酸,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汹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低低地唤道:“姐姐……”
窦漪房将安陵容冻得微红的双手拢在掌心,低头呵出一团白气替她暖手,“嗯,是姐姐,慎儿,姐姐在。”
安陵容指尖轻颤,千言万语堵在喉间,长安的惊涛骇浪是否伤到她?她的身份可有暴露?吕后可有刁难?
最终她却只是抽回手,轻轻拂去窦漪房肩头的落雪,“姐姐怎么也不打把伞来,或是自己披个斗篷?干站在这儿淋雪,若是着了寒气可怎么好?”
窦漪房莞尔,重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踏上覆了薄雪的宫道,“慎儿,不要紧,姐姐可不像你那么怕冷,况且一见到你,姐姐就不觉得冷了。”
细雪无声飘落,两人并肩而行。
窦漪房紧了紧与安陵容相握的手,关切道:“怎么样?慎儿,在少府的事一切还顺利吗?可有人为难你?”
“姐姐放心,我这里一切都好,少府虽事务繁杂,却也让我学到许多。”
安陵容将赵谦之事、算盘之谋,以及墨玉姜姒的投效,都化作这轻描淡写的一句。
重华殿内,莫雪鸢见两人进来,忙迎上前,接过安陵容解下的斗篷,利落地抖落浮雪。
她猜到安陵容要说什么,抢先开口,朝窦漪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慎儿,你可不能怪我。
我劝过娘娘留在殿里等你,炭盆都烧上了,但她不听我的,非要出去,我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