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左侧,左贤王王庭。
客舍内,安陵容搬来一张矮凳,坐在了窗后,一瞬不瞬地注意着窗外主寝殿的动静。
直到对面的窗户关上,烛火彻底熄灭,她才稍稍松懈,轻轻吁出一口气,总算不必再忍受那如同实质的审视目光了。
连日来的颠簸逃亡,精神高度紧张,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绝不能睡去,但到了后半夜,眼皮还是越来越沉,意识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最终倚着墙壁,陷入了浅眠。
她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就被一道惊呼声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和兵刃的碰撞声。
“敌袭!警戒!”
“有刺客刺杀王子殿下!”
“快抓刺客!”
安陵容霍然起身扑到窗边,只见窗外火光四起,无数匈奴侍卫举着火把,在王庭中慌乱奔走。
她虽听不懂,但这般混乱,难不成是有刺客?莫非是雪鸢迟迟找不到她,铤而走险,想直接挟持左贤王,逼他放人?
她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外头又传来更加清晰的喊声:“刺客抓到了!快,押到殿下的寝殿里去!”
“再去找巫医大人!殿下受伤了!”
只见一群匈奴士兵团团围着一人,往主寝殿的方向走去,夜色太深,又被遮挡住,她完全看不清楚刺客的样貌。
不好,好像是雪鸢被抓住了。
安陵容再也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出,朝着主寝殿的方向疾奔而去。
王庭已乱作一团,侍卫们忙于搜捕可能存在的同党,竟无人分神阻拦这位被王子殿下亲自带回并吩咐“礼遇”的汉人女子。
安陵容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了寝殿门外,一把推开紧闭的殿门,殿内众人齐齐回头望向她。
殿内,数名持刀侍卫严阵以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一个身着夜行衣、被反剪双臂死死押跪在地的人正剧烈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呜咽声。
那刺客看身形明显是个魁梧的男人,安陵容狂跳的心瞬间落回原处,理智也迅速回笼,冷静了下来。
不是雪鸢,还好不是雪鸢,看来是这左贤王自己的仇家上门寻仇了。
侍卫长日律眉头紧锁,抬步便要上前驱赶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外族人。
“日律!”一声略显虚弱的喝止声从床榻方向传来,“不得无礼。”
左贤王半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右肩处简单包裹的布条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
可他看向安陵容的眼神非但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反而亮得惊人,隐隐透着欣喜之色。
在他想来,这位不会说话的汉人姑娘定是听闻他遇刺,担忧惊惧之下,才会如此失态地匆匆跑来探望,他高兴还来不及,哪能让日律鲁莽行事伤了她的心。
他不想在安陵容面前是这副虚弱的模样,撑起身体想要坐直些,就连牵动了肩上的伤口也浑不在意,反而努力朝安陵容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放缓了声音,“慎儿姑娘,别怕,我没事。”
安陵容被他刻意安抚的友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却不显,只是依着目前“哑女”的身份,迟疑着微微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恰在此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单膝跪地,急声回禀:“殿下,不好了!巫医大人在家中被刺杀身亡了!”
左贤王脸色阴沉下来,猛地一拳捶在床榻边缘,咬牙道:“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连巫医都……”
他强压下怒火,故作轻松,“无妨!不过是些皮肉小伤,奈何不得我,反正也已包扎过了,休养几日便好。”
他身经百战,比这更重的伤也受过不知多少,并没有将此次刺杀太放在心上。
日律熟知他的性子,见他精神尚可,便也未再多劝,转而请示道:“殿下,这名刺客该如何处置?”
左贤王冷冷地盯视着地上犹自挣扎的刺客,语气森然,“押下去,大刑伺候!把他的嘴给我撬开,我倒是好奇,他的背后究竟是我的哪位‘好弟弟’,竟如此处心积虑地想置我于死地!”
“是!”日律右手握拳,在左胸心脏处重重捶了两下,行了一个匈奴军礼,表示领命,随即挥手示意,带着一众士兵将那名刺客拖拽了下去。
殿门重新合上,寝殿内,一时只剩下斜倚榻上的左贤王和静立门边的安陵容两人。
左贤王很想与她说说话,哪怕只是静静看着她也好,但见她面露倦色,又思及夜深,终究还是按捺下心头异样,正准备开口让她回去休息……
话未出口,一口黑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溅落在华丽的兽皮地毯上,触目惊心。
安陵容瞳孔骤缩,刺客的刀上有毒,而且绝非寻常毒素,口吐黑血,乃是毒入脏腑之兆。
她暗道一声“晦气”,这左贤王早不吐血晚不吐血,偏偏在两人独处时毒发,若他死在这里,她这个来历不明,又是最后与他单独相处的汉女,绝对百口莫辩,难逃陪葬的厄运。
电光石火间,安陵容几步冲到榻前,一把扣住左贤王的手腕,凝神为他诊脉。
左贤王没料到她会突然扑过来握住自己的手,蜜色的肌肤这下算是白里透红了,他常年握刀挽弓的手腕几时被女子这般握住过?
肌肤相贴处仿佛窜起细微的电流,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有些不适应这般被动的姿态,下意识想反手回握她。
但他这样动来动去的,影响安陵容诊脉,安陵容此刻心急如焚,只盼着尽快弄清毒性好救人自救,当即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左贤王顿时老实了,不敢再乱动,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没想到柔柔弱弱的慎儿姑娘竟然也有如此泼辣的风情。
他与安陵容近在咫尺,刚因这意外的发现而生出一丝旖旎遐思,五脏六腑却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怕再次吐出的污血会染脏她素色的衣裙,竟硬生生将那口逆血压了回去!
这般强行压制,导致气血逆行,毒素加速攻心,他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昏死过去。
情况危急,安陵容松开他的手腕,取出针包,抽出几根银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他胸前几处紧要大穴。
银针入体,吊住了左贤王即将溃散的意识,撕心裂肺的痛楚奇迹般地缓和了些许,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慎儿姑娘并非是要守着他,而是在替他诊治。
他目露惊喜,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慎儿姑娘,你……你是巫医……不,你们汉人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