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代宫笼罩在一片宁静的霞光之中,安陵容自女医署下职归来,步履略显匆忙,只想快些回到重华殿陪伴姐姐。
行至殿门外,她正欲如常推门而入,内里却飘出一缕娇软柔媚的女声,丝丝缕缕,缠绵地钻入耳中。
“殿下向那些富户要钱,却不许以好处,他们当然是不会愿意将银钱拿出来的……”
安陵容的手顿在半空,手臂上立时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曾几何时,为了在那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为了博得君王一丝垂怜,比这更柔、更媚、更婉转千百倍的语调,她都能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可那是从前,是那个无依无靠,只能将自身作为筹码去换取微末生存空间的安陵容。
如今时过境迁,她早已挣脱了那金丝牢笼,无需再仰人鼻息,更不必以声色娱人,她不需要,也不屑于再用这般姿态去讨好任何一个男人。
乍然再闻,竟只觉得无比刺耳,甚至……感到有些丢脸,为曾经那个不得不卑微求存的自己,也为殿内那个卖力表演的女子。
她都不消多想,就知道里头正在献媚的,定是薄姬前些日子塞进来的那几个“新鲜面孔”中的一个。
安陵容索性放下手,就这么站在门前,眼神阴沉地好似能钉穿殿门,她倒要听听看,她那位“好姐夫”刘恒,面对这般活色生香的诱惑,究竟会是怎样的反应。
后宫被她清理得只剩姐姐一人,姐姐又身怀六甲,这送上门来的美人,他刘恒,能把持得住吗?
殿内,刘恒垂眸看着跪在眼前的宫女,这女子确实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一颦一笑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媚态,是那种能让大多数男人一见便心生摇曳的绝色。
然而,刘恒眼底却未起半分波澜,深邃的眸子里藏着审视,似笑非笑地问道:“哦?你有何办法?说来听听。”
那宫女见刘恒并未斥责,反而流露出兴趣,自觉计策已成功大半。
她挺直腰背,使得本就窈窕的身段更显曲线玲珑,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商人重利,却更重名,殿下可以告诉他们,凡捐款者,待别宫落成,都将会在别宫门前的功德碑上刻上他们或他们商行的名号,并注明捐银几何。
再许诺捐银数目位列前十者,殿下会亲自在宫中设宴款待,以示嘉奖,此等光耀门楣的荣光,不愁那些富户不动心。”
刘恒认真思索着她的建议,这法子是空手套白狼,确实能吸引一些贪慕虚名的富户,可给出去的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只怕那些狡猾的商人会私下串联起来,商议好各自捐个差不多的数目,以最小的损失博得最大的名头。
到头来,他能筹集到的钱款恐怕仍旧远远不够修建别宫及地下练兵场之需。
他这般想着,面上却装作豁然开朗,十分欣喜地抚掌赞道:“这法子好,你叫什么名字?本王从前怎么未曾见过你?没想到重华殿中,竟还藏着一位如此聪慧美丽的女子。”
贾请心头一喜,“奴婢贾请,是才被调拨来重华殿不久的,能帮到殿下,奴婢真是太高兴了。”
刘恒是知道薄姬送了一批人进来的,他原本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宫人使唤便是了,但这贾请容貌不俗,见识过人,远非寻常宫女能及。
他暗自警惕,怀疑是否是母后不知内情,被人利用,送了个别有用心的细作到他身边,决心先稳住对方,稍后再派人去查探她的底细。
于是,他语带暗示,声音温和了几分,“你很好,若此法当真可行,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了你,如此佳人,怎能做这般粗使活计,你先回去歇着吧,这烛台本王让其他人来清理。”
贾请还想趁热打铁,哪里愿意就此离去,坚持道:“殿下,奴婢是重华殿的宫女,这些本就是奴婢的份内之事……”
刘恒见她不肯走,心中怀疑更甚,脸上却是一副已被她美色所迷的模样,似乎只是碍于窦漪房在内殿中等他,才不好做些什么。
他压低声音,温和地打断她,“累坏了你,本王可是会心疼的。听话,先回去,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挑,带着亲昵的哄劝意味。
贾请脸色微红,似羞似喜地低下头去,知道再坚持反倒不美,柔声应道:“诺,奴婢遵命。”
她站起身往殿门口走,刚一拉开殿门,便对上了安陵容黑如锅底的脸色。
贾请抬眸与她对视,眸中分明有着挑衅之色,又赶忙受惊般地侧身避让到一旁,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奴婢见过聂大人。”
门内的刘恒在看到安陵容的瞬间,后背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太了解这个小姨子的性子了,平日里看着对什么都淡淡的,可一旦涉及窦漪房,那护短的劲儿比谁都厉害。
先前那番情景落在她眼里,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他生怕安陵容误会,急得差点就要冲出去解释。
安陵容将贾请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她并没有发作,甚至没有看刘恒一眼,只是对着贾请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贾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安陵容迈步踏入殿内,她才直起身,在殿门即将合拢的那一刹那,她竟又当着安陵容的面,迅速抬眸,朝着殿内的刘恒投去娇羞无限的一瞥。
“咔哒”一声,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
安陵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脑海中已经为这个不知死活的贾请编排了无数种凄惨的死法。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现在就让人把贾请拖下去乱棍打死的冲动,理也不理身后一脸焦急想要解释的刘恒,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刘恒哪能让她先一步进去跟窦漪房“告状”,急忙几步跟上,神色稍显慌乱,“慎儿,慎儿你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本王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