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右侧,翊坤宫。
一曲终了,殿内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
聂慎儿双手按在犹自震颤的琴弦上,止住余音,这才缓缓抬起头,面上因演唱得太过投入而泛起红晕。
她目光清澈地看向雍正,仿佛在等待评判,又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好!”雍正从往日旧事中回过神来,率先抚掌,打破了沉寂,赞赏之意明显,“琴音清越,歌声动人,更难得的是这份情真意切。昭卿,你总是能给朕惊喜。”
“昭卿”二字气得华妃浑身发抖,她本想折辱聂慎儿,让她像个歌姬般献艺,却不想反被对方利用,在皇上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
皇上那赞赏的眼神,简直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强忍着掀桌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酸意和怒火几乎要溢出来,“昭贵人……当真是好才情,好心思。”
聂慎儿权当没看见华妃的怒火,起身对着雍正盈盈拜下,“皇上谬赞了,臣妾献丑,能博皇上一笑,便是臣妾的福分。”
雍正心情颇佳,笑道:“此曲应景,当赏。苏培盛,把前儿福建进贡的那匣子南海珍珠,赏给昭贵人。”
“嗻!”苏培盛赶紧躬身应道。他万万没想到,行事作风一向谨慎的聂慎儿竟敢当着皇上的面,挑衅如今势头正盛的华妃,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华妃只觉得胸口更是堵得发慌,那匣子南海珍珠她前几日还跟皇上提过想要,皇上当时只说不急,等点了贡品数目之后再议……如今却随手赏给了这个贱人!
她再也待不下去,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皇上,臣妾……许是吃多了玫瑰甜酒,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想先去休息了。”
雍正看了她一眼,似乎才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但并未多言,只淡淡颔首:“嗯,那你便好生歇着,朕随后就来。”
华妃几乎是踉跄着,在颂芝的搀扶下进了翊坤宫内殿,背影充满了狼狈与不甘。
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聂慎儿,并未叫她起来,眸光深邃,意味深长,“昭卿,你胆子不小。”
聂慎儿毫不退缩,将脸颊轻轻贴在他膝头,“臣妾的胆子,不都是皇上您纵出来的么?只盼能帮您解忧才好。”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殿。
宜修侧卧在凤榻上,剪秋跪坐在她脚踏边,将一盏温热的参茶捧至她手边,低声道:“奴婢奉娘娘之命去翊坤宫传话……
本想说您凤体违和,明日的赏菊大会便不去了,谁知正撞见昭贵人被华妃娘娘召去,便多留了片刻。”
宜修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碗盖,“哦?华妃又折腾什么?”
剪秋眼底掠过一丝快意,“华妃娘娘让昭贵人当乐伎取乐,奴婢躲在廊下瞧了,昭贵人出来时神色自若,倒也无事。
反而是华妃娘娘……奴婢一打听,才知道昭贵人唱了首《女曰鸡鸣》,竟当着她的面与皇上以琴瑟和鸣传情,硬生生将华妃气回了内殿。”
“当啷”一声,宜修将茶盖合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单手支着额角,眼神中透出掌控全局的从容,“本宫就知道,她是个中用的。有她和莞贵人制衡华妃,本宫这‘头风’也能好得快些。
华妃是骄纵过头了,肆意轻贱别人,最终也只会为人所轻贱。”
剪秋试探道:“那明日的赏菊大会,娘娘还去吗?”
“自然要去。”宜修坐直身子,“这样好的热闹,本宫岂能错过?本宫倒要瞧瞧,明日华妃见了昭贵人,那张脸会是个什么颜色,想来一定十分精彩。”
剪秋忧心忡忡,“以华妃娘娘的性子,明日怕是要当众给昭贵人难堪,昭贵人可要受罪了。”
宜修抚平膝上褶皱的凤纹锦被,语气轻缓,“那本宫正好拭目以待,看看昭贵人会如何应对,才好判断她到底值不值得委以重任啊。”
翌日清晨,秋阳高升。
聂慎儿端坐镜前,宝鹊执起犀角梳,将一头乌亮青丝绾成精巧的架子头。
镜中人眉眼沉静,一身银线绣着喜鹊登枝纹的靛蓝色旗装更衬得肤白如雪。
宝鹊替她簪上一支点翠蜻蜓簪,低声赞道,“小主今日这身真好看,既不抢风头,又叫人挪不开眼。”
聂慎儿唇角微勾,未置可否,打扮好后,她就带着宝鹃前往御花园参加赏菊大会,刚踏出延禧宫门,便见甄嬛领着槿汐匆匆而来。
她穿着一身新裁的瓷青色旗装,正是用聂慎儿所赠的料子制成,衣袂拂过青砖,宛如一泓静水,婉约淡雅。
“陵容!”甄嬛急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昨夜皇上召你,竟是华妃故意刁难?你怎的不告诉我,我若知道,一定陪你一起去翊坤宫。”
聂慎儿倒不怀疑她这话的真假,这么些时日,足够她看清甄嬛的为人,她有心机有谋略,也自有自己的一番风骨坚持。
不过这等小事,聂慎儿自己便能轻松解决,用不到甄嬛出面,更何况,有专美于前的机会,她岂会让旁人来分享?
聂慎儿绽开一个安抚的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莞姐姐放心,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华妃想拿我当乐子,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唱这出戏,更何况,这种事怎么好让莞姐姐受我牵连?平白惹一身腥。”
甄嬛蹙眉打量她,见她气定神闲,眼底不见半分阴霾,悬着的心才放下,叹道:“你呀……总是这般要强。今日赏菊宴,阖宫都在,我怕她会再寻衅为难你。”
“姐姐多虑了。”聂慎儿引着甄嬛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敢闹得太过,皇上脸上也不好看,年大将军再煊赫,也架不住她这般拆台。咱们走吧,莫让皇后娘娘久候。”
御花园里,摆满了一盆盆精心培育的菊花盆景,高低错落有致,品种各不相同,很是雅致喜人。
宜修还未到场,华妃斜倚在右下首的铺锦靠椅上,一身胭脂红缕金百蝶穿花旗装,艳丽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