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内,暮色四合。
宋昭华从晌午便盛装以待,直至日影西斜,华灯初上,依然伫立在殿门前翘首期盼。
终于,玉馨的身影匆匆归来,脸上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惊疑。
“殿下呢?”
宋昭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殿下……殿下他……”玉馨吞吐着,声如蚊蚋,“……被一只狐狸精带走了!”
宋昭华黛眉紧蹙,一丝荒谬与不安掠过心头,立刻遣了心腹再去打探。
消息很快传回:太子竟又去了萦华殿,甚至震怒之下掀了案几。
——
萧凛随那通体雪白的灵狐一路穿行,最终停在了萦华殿门前。
只见那狐儿倏地一闪,头也不回地没入门内,姿态骄矜。
萧凛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倒真是她养的小东西,这目中无人的脾性,与她如出一辙。”
言罢,抬步便要跟进。
福禄在一旁暗暗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这白狐……莫非真通了人性?
若殿下今日再宿萦华殿,便是接连第三日了。
当年太子妃盛宠之时,也不过如此。他只得硬着头皮提醒:“殿下,太子妃那边……已派人来请过数回了。”
萧凛脚步微顿。
这几日他人虽在萦华殿,瑶光殿的动静却从未逃过暗卫的耳目。
女人拈酸吃醋、耍些小手段争宠,在他看来不过是闺阁情趣,无伤大雅,他亦不会苛责。
然而,宋昭华这般步步紧逼,甚至遣人追到萦华殿来邀宠,却让他心底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厌与失望。
他忆起昔日东宫只有她一人时的光景,宋昭华温婉持重,进退有度,如同一株娴静的幽兰。
他自认待她情深意重,敬她为发妻,予她太子妃的尊荣与体面,也曾真心欣赏她的端庄。
可自从慕卿璃入宫,宋昭华似乎变了。
那份贤淑的表象下,隐隐透出的是对他目光转移的不甘与步步为营的算计。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让他爱重、让他觉得可以托付东宫内务的太子妃,渐行渐远。
他忽然觉得,她那温婉的眉眼之下,或许藏着的是刻板与无趣。
相较之下,萦华殿里那个他原本带着偏见审视、甚至意图冷落羞辱的侧妃,反而有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鲜活与……真实?
这认知让他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焦躁。
男人与女人之间,情意贵在自然流转,贵在男人掌控一切的主导。聪明的女子,当懂得矜持与分寸。
在这一点上,他那位曾得他赞赏的太子妃,如今却显得如此……不识大体。
但念及她毕竟是自己的正妻,相伴两载,又为他诞育了皇嗣,终究不忍让她颜面尽失。
罢了,今夜便去瑶光殿吧。
昨夜下棋的约定?早已被他抛诸脑后。男人的承诺,有时确如风中絮语。
然而,就在他欲转身离去之际,那白狐竟又从门缝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冲着他“叽叽咕咕”叫唤起来,眼神灵动,带着催促之意。
这……倒真是新奇。
萧凛方才那点对瑶光殿的迁就心思,瞬间被这小狐狸搅得烟消云散。
“将今日母后赏的那篓岭南新贡的荔枝送去瑶光殿,告诉太子妃……孤晚些时候再去探望。” 他挥了挥手,语气已不容置疑。
萧凛步入萦华殿时,慕卿璃正伏于书案前凝神写字。
一袭天青色云锦曲裾深衣紧束其身,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曼妙起伏的曲线,曳地长裙下摆如莲瓣散开,行动间涟漪轻荡,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妖娆风致。
如瀑青丝仅于一侧松松挽就堕马髻,点缀着几星幽蓝宝石小花。
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唯有一双眸子澄澈清亮,恰恰冲淡了衣饰的冶艳,平添几分出尘的灵动。
案上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影与那只捧着果子啃得正欢的白狐儿。
一人一狐,构成一幅静谧而旖旎的画卷。那狐儿得了吃食,连半个眼神都吝于分给萧凛。
倒是慕卿璃闻声抬首,见到萧凛的刹那,眼底极快地恰到好处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喜,随即迅速收敛,换上一副恭谨疏离的姿态,垂首行礼:“参见殿下。”
心底却忍不住腹诽:这萧凛怕不是有什么窥探之癖?回回进她这萦华殿都跟做贼似的无声无息。真是个多疑的人。
幸而她时时警醒,否则……她暗自庆幸,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这一闪而过的惊喜,却被萧凛精准捕捉。一丝隐秘的得意与满足悄然爬上心头。
他毫不避讳地挨着她坐下,目光落在那啃果子的小狐狸身上:“这小东西,是你豢养的?”
慕卿璃颔首,顺手将那雪团儿抱入怀中,指尖轻抚它柔软的皮毛,眼波流转间,唇角勾起一抹慵懒又魅惑的笑意。
“嗯,昨儿个师兄送来给我解闷的,顽皮得很。先前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方才才回来,一回来就知道埋头苦吃。”
又是齐毓。
那副围棋是齐毓所赠,这灵狐也是齐毓所送。
看着她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喜爱之色,萧凛心底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涩的涟漪,极淡,却挥之不去。
“你……很喜欢收礼物?”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声音低沉。
慕卿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摇了摇头。
“不喜欢?”萧凛挑眉追问。
慕卿璃抿紧了樱唇,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半晌,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倔强道:
“礼物……贵在心意。卿璃在意的,也是那份真心实意。若送的人……本就不怀好意,那礼物……再贵重,也只会让人……如鲠在喉,徒增烦恼……”
她话音未落,那含羞带恼的目光已似有若无地瞟向萧凛。
那眼神明明是控诉,偏生双颊飞霞,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强作嗔怒的模样非但不显凶狠,反添几分撩人心弦的娇憨。
萧凛瞬间了然——她所指的,正是当初赐婚圣旨刚下,他心中憋着一股怨气,假慕卿舟之手送给她的那件“贺礼”:一件轻薄的肚兜与一枚冰冷的玉势。
那是他当时存心刻薄的羞辱。
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萧凛心下了然,此刻虽觉有些不忍,却并未生出多少歉意。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当时情势下,他作为上位者给予的一点小小惩戒,意在敲打。
她是他的侧妃,承受他的任何情绪都是理所应当。况且,那时他对她全无好感。
如今她这般羞恼控诉的模样,反倒……生动有趣,像只被踩了尾巴又不敢真咬人的小猫,让他心底生出一丝恶劣的玩味。
他甚至饶有兴味地想,若她知道那枚此刻正隐秘贴在她小腹之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红宝人鱼脐环,以及那个山洞雨夜中将她占有的人也是他……
这娇气又脸皮薄的小女人,会是何等惊惶失措、羞愤欲绝的表情?那光景,想必极为精彩。
这念头一起,一股燥热陡然窜起,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掩饰住瞬间的失态,目光转向案上慕卿璃的字迹,顺手拿起一张宣纸,刻意转了话题:“在写什么?孤还未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