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等到了拨动的时刻。
她等的,就是他此刻这份愧疚。
若是一进门便哭诉,他只会厌烦;
此刻,他心中那点稀薄的怜惜,方能为她的话语争取几分分量。
将早已在心中排演过千百遍的说辞,用一种饱含后怕与委屈的语调,娓娓道来:
“那日……臣妾与侧妃妹妹刚行至更衣的帐篷处,变故便陡然而生!不知何处涌来大批流民,冲散了护卫,场面登时大乱!人群推搡,呼喊震天……”
她声音微颤,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仿佛又置身于那可怕的混乱之中。
“侧妃妹妹金娇玉贵,臣妾唯恐那些粗鄙之人冲撞伤了她,便想着先护着她,赶紧回到画舫寻殿下庇佑……” 她
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长睫低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只余下浓重的不安和后怕,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可……可不知为何。”
她抬起眼,眼中是全然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侧妃妹妹她……她竟不肯随臣妾往画舫这边来,反而执意要往那更加混乱的岸边跑!臣妾百般劝阻,她却……置若罔闻。情急之下,臣妾只得将身边护卫尽数遣去护着她,自己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小丫头……”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茫然:
“谁曾想……那人潮汹涌如狂涛,臣妾与婢女瞬间便被裹挟其中,身不由己……挣扎间,脚下一空……便……便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阖眼,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锦绣的裙裾上,晕开一点深色的痕迹。
宋昭华三言两语带过自己坠水的惊险,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微末小事。
字字句句,皆似无意,却又精准地将矛头引向慕卿璃那“异常”的行径。
她反复强调自己如何“着人护着”侧妃,如何将护卫尽数遣去,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顾全大局、甘愿牺牲的贤良正妃。
而萧凛,果然如她所料,精准地攫住了她话语中最“关键”的那根刺。
只见他英挺的眉峰骤然蹙起,眸底瞬间凝结了一层寒霜,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说……她自己执意要往岸边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质询。
宋昭华心头冷笑翻涌——看啊,他所有的注意力,果然都只系在那贱人身上!
恨意啃噬着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焚毁,然而面上,那温婉柔顺的面具却纹丝未裂。
“侧妃妹妹年纪尚轻。”
她语调放得愈发轻柔,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悲悯的理解,“自小养在深闺,金尊玉贵,何曾见过那等混乱场面?惊慌之下,一时辨不清方向,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微微一顿,像是忆起什么惨事,声音染上几分唏嘘。
“殿下有所不知,前些年京中闹市也出过乱子,一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便是这般慌乱中走错了路,就此……杳无音讯,再难寻回了。”
这番虚情假意的“开脱”,本是她抢占先机的手段,意在彰显自己的“大度贤良”。
她笃定慕卿璃绝不敢吐露被安王掳走的实情,但为防那贱人攀咬“流民”之事,她需得提前埋下伏笔。
却万万不曾想,这无心插柳的几句话,竟如淬毒的利箭,不偏不倚,正正钉入了萧凛最敏感、最阴暗的隐痛之上!
他本就疑心慕卿璃会借机逃离!
那日影卫在偏僻小巷“寻回”她,虽有齐毓作证,她解释得也看似滴水不漏,可他心头那点疑虑,从未真正熄灭。
此刻,经宋昭华这看似无意、实则句句诛心的“提醒”,那被强行压抑的猜忌,瞬间冲破禁锢,疯狂滋长!
无数阴暗的念头在电光石火间交织、碰撞——
她定是她想趁乱脱身!
却被昭华派去的护卫阻拦纠缠!
为甩开那些碍事的尾巴,她慌不择路逃入那条死巷!
这才“恰好”撞上齐毓,又“恰好”赶上那场蹊跷的大火,最终被影卫“发现”……
一切,不过是她逃亡败露后的自圆其说!
宋昭华悄悄的观察这萧凛,忽觉,只见萧凛的面容已是一片铁青,那双深邃的眼眸寒光凛冽,周身释放出的骇人冷意,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
她心头一颤,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竟惹得他如此震怒?
舌尖下意识舔过干涩发紧的唇瓣,她强自镇定,试图找补:
“殿下,臣妾的意思是……”
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
然而,萧凛冰冷的声音已与她同时响起,斩断了她未完的话语,那语调毫无温度,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你且好生将养。”
话音未落,他已然起身。
宽大的袖袍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冷风。
一个触手温润的白玉小盒被他随手搁在宋昭华掌心,动作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敷衍。
正是那盒价值千金的“玉痕膏”,他本是要带去萦华殿。
他记得那日慕卿璃的手背上是有一条细微的刮伤的。
“让墨白也过来给你瞧瞧,”他丢下这句话,脚步不停,高大的背影透着冰冷的疏离。
“他既是你荐入宫的,更该先顾好你的身子。孤尚有政务。”
候在殿外的总管太监福禄,正垂手屏息,忽见太子面色沉郁如暴风雨前夕,裹挟着一身骇人戾气大步而出,那森寒的威压几乎让他腿软。
方才进去时殿下虽疲惫,却分明带着一丝松快,怎的片刻之间……
福禄心头警铃大作,半个字也不敢多问,只能弓着腰,战战兢兢地跟在那道散发着冰冷怒意的身影之后。
而萧凛步履带风,方向赫然是——萦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