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令无数人沉醉的桃花眼,此刻因激动而泛着水光,眼尾微微晕红,里面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与哀求。
她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要望进他灵魂深处。
半晌,她抬起手,纤纤玉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地、近乎描摹般地拂过他英挺的眉骨,沿着高挺的鼻梁缓缓下滑,最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与决绝,轻轻点在了他紧抿的薄唇上。
“殿下……”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您是君……莫要轻易……言‘求’。”
指尖的微凉仿佛点在了他心尖。
随即,那叹息声又起,带着看透世情的通透与一丝悲悯:
“殿下……世间诸事,莫要强求。随心……随缘……可好?”
话音落下,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尽数归于平静。
她决然转身,不再有半分留恋,裙裾拂过门槛,身影彻底没入殿内幽深的回廊。
“砰——!”
萦华殿的大门,在她身后,被燕回沉沉合上,隔绝了内外。
萧凛僵立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那“随心随缘”四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轰鸣回响。
她清丽而疏离的背影,烙印在他眼底,化作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搅煎熬。
他的卿卿……如此纯善,如此清醒,到了这般地步,心中顾念的,竟还是他的处境与声名!
他之前,究竟是被什么蒙了心窍,竟对她生出了那般疑心?!
他早该想到,慕府养出来的女儿,齐家教出来的弟子,心气该是如何之高,品洁该是如何之高,她即便要走,又岂会偷偷逃离……
他疑的不是她的行为,而是她做人的风骨。
她懂他,可他……可有半分懂她……
随心……随缘……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碧湖落水时的惊鸿一瞥,滇南山洞里的出手相助,圣旨赐婚时的无赖妥协,流萤星河下那震撼灵魂的相知相契……
若无缘,茫茫人海,何以偏偏是她与他相遇相知?
她就是他命中注定、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缘!
纵使天意弄人,缘分将尽,他萧凛,也要逆天而行,亲手再续前缘!
“福禄!”
他蓦然转身,声音沉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老奴在!”
一直屏息垂首候在不远处的老太监福禄,心头一凛,立刻躬身趋步上前。
方才还见殿下抱着侧妃娘娘自荷塘深处踏露而归,一扫昨夜阴霾,满身皆是柔情与欣喜,怎地这须臾之间,与侧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周身的气息竟变得比昨夜雷霆震怒时还要骇人?
萧凛的目光掠过紧闭的殿门,投向太子妃宋昭华所居的方向,眸底寒光凛冽:
“即刻传话太子妃!今日之内,将皇后赐下的‘石榴玉树’,连同东宫库房所有账册、印信,一并送到孤的书房!”
他不信天命!
更不信什么虚无缥缈的缘分!
他只信——事在人为!
她既信奉“缘”,他便要亲手锻造一条斩不断、理还乱,将她与他死死缠绕的“缘”!
……
萦华殿内,冰鉴吞吐着丝丝缕缕的寒烟,将夏日的燥意隔绝在外,只余下沁骨的凉意。
慕卿璃补了个悠长的回笼觉,直至日影高悬,正午的炽热攀上窗棂,才在满室清凉中慵懒转醒。
她嘤咛一声,舒展了一下纤细的腰肢,嗓音带着未散的睡意,又软又糯:
“雪醅,腹中空空了。”
这一声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殿内的涟漪。
侍立一旁的丫鬟们立时活络起来,脚步轻悄却利落。
盈夏捧着温热的湿帕与香膏上前,侍候她净面梳妆;
白露托着一袭如烟似雾的浅碧流纱裙,裙摆上暗绣的缠枝莲纹在光影下若隐若现,动作轻柔地为她更衣;
雪醅则快步走向外间,张罗着传膳布菜。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福禄躬身立于帘外,额际汗珠密布,呼吸微促。
慕卿璃心中掠过一丝疑云。
晨间在萧凛面前,她以退为进,将那“石榴玉树”与东宫掌印推拒回去,便是吃准了萧凛的性子——她越是推却,他越是要强塞。
此刻库房空虚,石榴玉树更是被宋昭华早早转移,宋昭华岂肯轻易将这两样象征权力与恩宠的物件交出?
一场撕扯在所难免。
她乐得隔岸观火,倒要瞧瞧,当萧凛发现他那位“贤良淑德”的发妻,已将东宫库房搬得空空如也时,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此刻,库房印信与玉树皆未到手,福禄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慕卿璃压下心绪,面上依旧是一派温婉,柔声道:“福禄公公快请进来回话。”
“老奴给侧妃娘娘请安。”
福禄躬身入内,礼数周全,然那汗湿的鬓角和急促的气息,显是顶着烈日疾行而来,似乎并非来自太子妃的锦瑄殿。
慕卿璃眸光微动,声音愈发和软:“这暑气正盛,何事还需劳动公公亲自跑这一趟?遣个小太监传个话儿便是了。”
说话间,示意盈夏:“给公公端碗冰镇的莲子羹来,润润嗓子再说不迟。”
福禄确是刚从紫寰殿赶来,一路紧赶慢赶,此刻又热又渴,也顾不得推辞,接过盈夏奉上的冰盏,道了声谢,便咕咚咕咚饮下大半碗。
冰凉的甜汤滑入喉中,他这才缓过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正色道:
“多谢娘娘体恤。老奴是奉太子殿下急命,特来禀报娘娘。”
慕卿璃端坐于梳妆镜前,任由盈夏梳理着如瀑青丝,闻言侧首,柔声问:
“殿下有何吩咐?”
福禄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皇上方才急召殿下入宫!道是南岭国遣嫡公主前来我东璃和亲,谁知……公主一行竟在滇南境内失了踪迹!皇上震怒,严令殿下即刻启程,亲赴滇南彻查此事!殿下说……慢则月余,快则数日方能回京。”
慕卿璃握着玉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
“殿下忧心娘娘在宫中不便,特将此玉佩赐予娘娘。”
福禄从怀中捧出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恭敬奉上。
“凭此玉佩,娘娘可随时自由出入宫禁。”
他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殿下言道,太子妃娘娘凤体违和,需静养。自今日起,娘娘便不必再往锦瑄殿晨昏定省,东宫一应事务,皆待殿下回銮后再行定夺。”
慕卿璃接过那枚触手生温的玉佩,指尖细细摩挲着上面精致的螭龙纹路,心中一声轻哂。
呵!
这萧凛……倒是上道了?
这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恰是她眼下最渴求之物!
这份“礼”,不偏不倚,正正搔在了她的痒处。
至于免去向太子妃请安的规矩,一切待他归来定夺……更是正中下怀,省却了她多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