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的月光,在漪澜殿荒芜的庭院里洒下斑驳破碎的银灰,如同碎裂的水银,冰冷地流淌。
宋昭华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萧凛那决绝转身、毫不留恋的背影。
剜心刺骨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有多深重,此刻的绝望与背叛就有多锥心。
她单手死死抵住绞痛的心口,仿佛要按住那喷薄欲出的血泪,方才的尖酸刻薄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凄楚入骨的悲凉。
“阿萧……”
她声音破碎,哀婉凄绝,穿透沉寂的夜色,“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萧凛的脚步倏然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目光沉沉地落在宋昭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你……该明白,孤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只系于一人。”
宋昭华唇边牵起一抹哀笑,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光芒:
“身份?哈哈……那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你说你的心,绝不会再容他人染指!你说这里……”
她缓缓行至萧凛身前,用指尖戳着他的心窝:“只会有我宋昭华一人!”
阿萧,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答应祖父的誓言呢?!
你亲口许诺此生妻子唯我一人!太子妃之位永为我属!你都忘了吗?!”
她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为了你这句承诺,我无怨无悔,倾尽所有……付出的是整整两生的代价啊!”
“放肆!”
萧凛被她这激烈冲撞和逾矩的举动激怒,厉声呵斥,下意识地挥开了她戳在胸前的手。
然而“两生”二字却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怪诞的不解。
两生?
人岂能再活一世?
这女人……莫非真是疯了?
竟说出此等混账呓语!
他不愿深究,更觉不耐,只当她是失心疯的胡言乱语。
未等他斥责,宋昭华继续声泪俱下地低吼道:
“那个女人!她究竟有哪一点比我好?!她对殿下你,又能有几分真心?!她可会像我这般……”
“将你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甘愿为你付出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不过是个……是个只知狐媚惑主、工于心计的贱……”
“闭嘴!够了!”
萧凛听到她如此恶毒地诋毁慕卿璃,心中压抑的怒火瞬间燎原。
他攥紧拳,目光如冰刃般射向宋昭华:
“孤,本念及你我结发之情,尚想为你保全最后一丝体面。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冥顽不灵……”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似乎在强压怒火,但话语却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笃定,清晰地砸在宋昭华心上:
“那孤便告诉你,她究竟好在哪里!”
“她心思澄澈如琉璃,纤尘不染!”
“她聪慧灵透,善解人意,从不以己身得失为念,所思所想皆是为他人周全!”
他顿了顿,语气竟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她……是孤此生所见,最是美好无暇的女子。”
“美好……无暇?哈哈哈哈哈哈!”
宋昭华骤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凄厉尖锐,在死寂的荒殿中回荡,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绝望,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指着萧凛,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殿下!你被她那副皮囊骗得好惨啊!她若真是这世间最美好无暇的女子,岂会甘愿自轻自贱,入这东宫为妾?!”
“当初殿下你送去的那紫檀木匣,里面的物什,是何等直白的羞辱与拒绝!若换做其他女子,可能早已经以死明志了,可是她呢,可曾动摇过她半分攀附之心?!”
“她宁愿抱着那满匣的羞辱,也要削尖了脑袋挤进这皇家的牢笼!这份‘攀龙附凤’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殿下——你告诉我,这!叫!做!美好?!”
萧凛听闻这话更是怒不可揭:
“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让孤送那些勾栏妓院的腌臜东西去,她又如何会遭这样的羞辱与委屈。此乃孤此生最后悔之事!。”
宋昭华嗤笑一声:“殿下这是要将这桩污糟事的罪责,一股脑儿扣在臣妾头上?”
“试问这天底下,但凡稍知廉耻、有些体面的人家女儿,谁在收到那等玉势亵衣之后,不会立时退婚,撇清干系?只有她!只有她慕卿璃!竟能抱着这等污物,欢欢喜喜地踏入东宫大门!”
她声音中带着刻骨的讥诮,“臣妾一片苦心,替殿下试出了此女的品性低劣、毫无廉耻!殿下自己要做那眼盲心瞎的痴人,如今倒来怨恨臣妾?将这一盆盆脏水泼向臣妾?!”
萧凛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声音沉冷如铁:
“孤并非推诿于你。孤所悔者,是当初竟信了你的挑唆,做出了那等令孤追悔莫及的决定!”
“你口口声声污蔑她攀龙附凤,可知圣旨如山,雷霆万钧?她若不嫁,顷刻间便是慕家满门倾覆之祸!你让她如何选?!”
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扭曲的光影。
“你口口声声诋毁她狐媚惑主,可知大婚之夜,她身中合欢香,神智迷离之际,宁可跳入刺骨冰水,生生熬到天明,也不肯让孤近身……只因她不愿损及你我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
说到这,他眼中满是痛惜。
“你口口声声质疑她对孤的真心。”
萧凛的语气陡然变厉,字字如刀,“那孤问你!宫变血夜,你在何处?!你在做什么?!你可曾有过一瞬,想起孤的母后?!想起轩儿?!”
他逼近一步,压抑的声音里是后怕与愤怒:
“是她!是慕卿璃!在千钧一发之际,顶替母后,甘愿被萧煜那逆贼绑缚于观星高台之上,成为要挟孤的人质!”
“你可知,孤若晚到一步,她便是第一个被祭旗的亡魂!”
“你可知,孤若兵败,她焉有命在?!”
“这份以命相护的赤诚,你可有半分?!”
说起慕卿璃的点点滴滴的美好,萧凛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却更为冰冷的审视。
他看着眼前形容枯槁、满眼怨毒的女子,声音不高,却直戳心窝:
“昭华……你不如她。”
月光似乎更冷了几分。
“身为儿媳,侍奉母后,你不及她孝心万一。”
“作为轩儿的亲生母亲,护佑幼子,你不及她慈爱半分。”
“做孤的妻子,同心同德,你不及她情深意重。”
“身为东宫主母,协理宫闱,你不及她宽仁明理。”
“至于未来……”
萧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彻底的否定:
“那能与孤并肩立于九重宫阙、母仪天下的女子——你,宋昭华,更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