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心结,确非朝夕可解,唯有时间这剂良药,方能缓缓抚平稚嫩心头的皱褶。
萧凛反手将慕卿璃微凉的柔荑紧紧包裹在温热的掌心,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低沉的声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你啊,心思总绕着旁人转,何时能多顾念些自己?莫要总是委屈了自个儿。”
慕卿璃正将一勺温润的碧梗鸡丝粥送入口中。
闻言,小巧的贝齿轻咬银匙边缘,粉腮微鼓,细细咀嚼着。
不便言语,她便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无辜地望着他,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
似是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急了,她秀颈微仰,努力将粥咽下,唇边沾了点晶莹,这才娇声嗔道:
“殿下这话可折煞卿璃了。卿璃哪有什么‘委屈’?分明最是自私不过,最关心的便是自个儿了。”
她眼睫轻颤,带着点狡黠又坦然的意味,仿佛在剖白一个天大的秘密:
“殿下瞧见的那些‘好’,不过是卿璃……装模作样的小把戏罢了。左不过是想……想哄得殿下多疼惜卿璃几分罢了。”
这话,她说得半真半假,掺着几分自嘲,却也是她心底埋得最深的一丝警醒。
日日在他面前做戏,与其将来被旁人戳破落得难堪,不如她自己先撕开一道口子,将这“真话”裹在娇嗔里递到他面前。
至于他信不信,信几分,便由不得她掌控了。
果然,萧凛闻言,喉间逸出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指节微曲,带着宠溺的力道,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你这七窍玲珑的心肝儿,算计人的本事,倒尽数用在孤身上了。”
他目光深邃,带着洞悉一切的纵容:
“对着那些外人,偏生就一副懵懂憨直、掏心掏肺的模样……好在,遇着了孤。”
他指尖流连在她颊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总还能替你兜着几分,护你周全。”
太子都递来了这样的梯子,慕卿璃岂有不顺杆而上的道理?
她眼波盈盈,流转着崇拜与依恋,软语如蜜:
“那可不?谁叫卿璃命好,攀上了殿下这棵参天大树呢?有殿下这样顶天立地的夫君遮风挡雨,卿璃自然乐得躲在殿下羽翼之下,偷享清闲了。”
她语调轻快,带着少女的娇憨,那声“夫君”更是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早已在心底唤了千百遍。
“你……”
萧凛脸上的笑意骤然凝住,猛地侧首,目光如炬地攫住她,方才的温存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威压取代。
“方才唤孤为何?”
殿内角落,冰鉴无声吞吐着寒气,丝丝凉意弥漫开来。
方才还流淌着旖旎暖意的锦瑄殿,因他这一句沉声诘问,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似被掐断了喉咙,只余一片寂静。
慕卿璃执箸的纤指几不可察地一颤,银箸尖磕碰在缠枝莲纹的小碟边缘,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吓着了,眼眶迅速泛起一层薄红的水汽,盈盈欲滴。
她慌忙放下银箸,作势就要下跪,声音带着细弱的惊惶与怯意:
“殿下恕罪!是卿璃……卿璃一时忘形,口不择言,僭越了……卿璃知错了!”
在这礼法森严的宫闱,侧妃终究是妾侍,岂有资格唤储君为“夫君”?
这称谓,便是逾越了天堑般的尊卑鸿沟。
然而,以慕卿璃素日里那滴水不漏的心思,又怎会犯下如此显而易见的“错误”?
这分明又是一场试探。
果然,萧凛在她双膝即将触地的刹那,强有力的臂膀已稳稳将她托住,顺势更紧地圈回自己怀中。
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与一丝薄责:
“胡闹!身上带着伤,跪什么跪!”
他垂眸凝视她低垂的、微微发颤的羽睫,声音放缓,却依旧沉凝。
“那你说说,错在何处了?”
慕卿璃螓首埋得更低,几乎要抵到他胸膛,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粉嫩的唇瓣被咬得微微发白。
一副委屈又认命、不敢再多言的模样。
萧凛看着她这副“认罪伏法”的小可怜样,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冷意也化作了无奈与更深的怜惜。
他索性将她整个抱坐在自己腿上。
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拇指指腹带着温存的力道,轻轻抚过她微红的眼角,又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叹息般低语:
“傻卿卿,你确实有错,但错不在此。”
“啊……?”
慕卿璃被迫仰起脸,眼中蓄着未落的泪,迷茫地望向他,那份懵懂纯真几乎让人心碎。
萧凛面色依旧端凝,眼底却翻涌着深沉难辨的情愫:
“卿卿可是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他俯身,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带着蛊惑的低沉嗓音。
“卿卿再唤孤一声……唤对了,孤便告诉你。”
“殿……殿下……”
她声音清浅,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不是这句。”
他摇头,目光锁着她。
“太……太子殿下?”
她更加惶惑。
萧凛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下颌线,循循善诱:
“傻丫头,方才……不是叫得很好听么?再叫一次,嗯?”
慕卿璃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眼睫剧烈地颤抖着,樱唇微启,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又带着无限羞怯的缱绻,低低唤道:
“夫……夫君……?”
这一声轻唤,瞬间击碎了萧凛脸上详装的冰封。
他眸中霎时漾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激赏,俯首便在她光洁的颊畔印下一个滚烫而珍视的轻吻。
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馨香的颈窝,闷哑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承诺:
“卿卿……孤的卿卿……孤便是你的夫君!所以,卿卿,你合该要独占孤!……”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
“‘从未想过要独占孤’这样的话,孤一个字也不许你再提!孤允你独占孤,更允你如此做!从今往后,孤这方寸之地,只许卿卿一人独占!孤赐你一个‘独占’之权。”
慕卿璃心头猛地一悸。
昨夜在宋昭华污蔑她之时,她为那句为自己洗白的“从未想过要独占太子”,竟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上。
此刻还特意拿出来点破、推翻……这份心细如发,这份强势的承诺,着实……令人……有一分动容。
然而,这般动听的情话,这般信手拈来的宠溺,也不知对其她人说过多少次了。
男人的誓言,尤其是一个储君的誓言,又有几分能当得真?
想让她就此沉沦,可没那么容易。
心中千回百转,冷嘲暗涌,面上却是一派被这滔天恩宠砸晕了的模样。
她双颊飞霞,眼波迷离如水,羞得将脸埋进他肩窝,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不敢置信的轻颤:
“殿下……您这般纵着卿璃,当真是……要把卿璃宠得无法无天了……”
二人正耳鬓厮磨,情话喁喁,连殿内冰鉴的凉气都似乎被这旖旎蒸腾得暖了几分。
殿外忽地传来司礼监掌印太监恭谨而清晰的通禀声:
“启禀太子殿下,新晋庶妃娘娘的宫室安置,尚未定夺。恭请殿下示下,老奴好即刻着人洒扫布置。”
“庶妃……?”
慕卿璃依偎在萧凛怀中的娇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倏然抬起头,方才还盛满情意的水眸瞬间掠过一丝惊疑。
如同受惊的幼鹿,又似骤然绷紧弓弦的狐。
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下意识地紧紧锁住萧凛骤然深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