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今夜紧闭的宫门内,自是春意缱绻,暖帐生香……
而揽月阁中,却唯有月色清冷,夜风萧瑟。
柳嬷嬷看着跪在院中的柳馨怡,心疼得无以复加。
只是罚跪便罢了,可这夜深露重,跪在风口上一整夜,以她家主子这副娇弱身子,明日必定要大病一场。
一个生着病的妃嫔,又如何能侍寝?
后日便是新人入宫的日子,若柳馨怡偏偏在这时病倒,只怕往后再难有承宠之日了。
万般无奈之下,柳嬷嬷只得厚着脸皮,去求陛下跟前的大太监福禄,盼他能代为通传一句,求陛下开恩,饶过自家主子这一回。
福禄蹙着眉头,面露难色,沉吟了好半晌。
直到柳嬷嬷悄悄将一枚足色的金锭塞进他手里,他才勉为其难地叹道:
“嬷嬷这不是为难咱家么?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谁去触霉头都不妥当……罢了,看在丽嫔娘娘确实可怜的份上,咱家就豁出这张老脸,替你进去问一句罢。”
柳嬷嬷一听,感激涕零,一连串的好话忙不迭地道出。
福禄摆了摆手,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推门进了寝殿。
倒不是他当真贪那点金银,实在是,这寝殿里头有没有陛下,他心里门清……
总不能真让丽嫔一直跪在寝殿门前堵着门。
明日从这要从这儿出不来一个陛下,岂不惹人怀疑?
所以呀,他得想个法子将人支开才是。
福禄心中暗暗叫苦:外头人都道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风光无限。
可谁又晓得他的难处?
连陛下自个儿惹下的风流债,都得由他这个老奴才来收拾残局。
他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慢悠悠转了一圈,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一脸凝重:
“陛下终究还是心软了,说夜深寒重,丽嫔娘娘就别跪在这风口上了……”
柳嬷嬷与柳馨怡闻言一喜,以为陛下终于开了恩,正要磕头谢恩;
却听福禄话音一转,慢条斯理地接着说:
“……这院里可有哪处能避风?请娘娘移步,去那避风之处跪着吧。”
柳嬷嬷一听,气得几乎仰倒,却也只能强压怒火,连声道谢。
揽月阁本就空旷,院中连棵枝繁叶茂的树都寻不见,除却宫墙便是廊柱,哪来的避风处?
踌躇半晌,终是福禄“好心”,悄悄开了个后门,将丽嫔引至侧殿书房跪着。
这地方倒是极好:满架书卷,不见椅凳,更重要的是,从此处望去,丝毫窥不见寝殿那头的动静。
柳嬷嬷却是千恩万谢:这地方确实“好”,无人瞧见,尤其不会被寝殿那边察觉。
她忙悄悄寻来一个软垫,又取来一件厚披风,好歹让柳馨怡能勉强熬过这一夜……
寅时末刻,揽月宫寝殿内悄然亮起烛火,福禄手捧熨帖整齐的朝服而来。
柳馨怡已在冰冷的地面跪了整夜,双膝刺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仍在福禄经过时伸手轻扯其袍角,哀声恳求:
“求公公成全,让臣妾伺候陛下更衣吧……这本是嫔妃份内之事……”
福禄脚步微顿,垂眸看向眼前衣衫单薄、面色苍白的丽嫔,虽觉着这个娘娘缺少了点眼力见,也不聪慧,但浪白至此,倒也是有几分可怜,只是他话语却仍是恭敬而疏离:
“娘娘有所不知,陛下素来习惯由老奴近身伺候更衣,不喜旁人经手。”
他语速微缓,似有意又似无奈地添了一句:
“况且……陛下并未传召娘娘入内侍奉。娘娘还是依旨跪着为好,若再擅动,触怒天颜,只怕罚的……就不止是跪一夜了。”
柳馨怡身形一颤,眼底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湮灭,只得黯然跪回原处。
此刻她心中不禁涌起对祖母的一丝怨怼:
说什么为她出头,实则不过是为讨好皇后,行事却如此不慎,连累自己受这一夜苦楚。
可她怎会知道,福禄所谓“陛下习惯”云云,不过是托辞;
此刻这寝殿之内根本就是空无一人,萧凛早在夜深时便已悄离揽月宫。
周旋于天子和后宫诸位娘娘之间,福禄早已练就一身滴水不漏的“好演技”。
约莫一刻钟后,柳馨怡隔着雕花门框,望见那抹明黄仪仗迤逦离去。
直至御驾远走,福禄才再度前来,面无表情地传达圣谕:
“陛下有旨,丽嫔娘娘可起身了。还请娘娘整饰仪容,莫误了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柳馨怡在柳嬷嬷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双腿刺麻得几乎无法支撑。
她低头看向自己淤青发紫的膝盖,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柳嬷嬷心疼不已,低声劝道:
“主子,您昨夜跪了一宿未曾合眼,身子怎么受得住?不若……今日就向皇后娘娘告个病假,歇一日吧?”
柳馨怡却咬牙摇头,目光中透着一股执拗:
“皇上昨夜才宿在咱们揽月阁,若我今日便称病不去请安,落在旁人眼里,与那些恃宠而骄、狐媚惑主的妖妃有何区别?
我出身御史府,自幼学的便是礼法规矩。即便今日我只是个嫔,也要让皇上看清楚,谁才真正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柳嬷嬷心中暗叹。
到了这个地步,她早已看得分明,皇上哪里是不懂怜香惜玉,分明是将对她家主子的厌弃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这后宫不得宠的妃嫔多了,可像这般连圆房都不愿、毫不掩饰的冷漠,却是头一遭。
她这位主子,聪慧灵秀,偏偏在情字一事上执迷不悟,硬要去争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真心。
沉默半晌,柳嬷嬷终究嚅嗫着开口:
“可是昨夜,陛下明明就没有……”
话音未落,柳馨怡的目光如冷刃般扫来,骤然打断:
“陛下昨夜来了揽月宫,‘宠幸’的就是我柳馨怡。”
她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只要不断重复,便能成为事实。
紧接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厉色,突然抬手,用指甲在自己白皙的颈侧狠狠掐了两下;
霎时间,肌肤上浮现出两道暧昧的红痕,宛若欢爱过后留下的印记,刺目而荒唐。
柳嬷嬷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
她从自家主子身上,分明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惊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