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愈发猛烈,雨鞭抽打着瑶光殿的琉璃瓦,殿内烛火在震耳的雷声中不安地跳跃。
萧凛心中那股较劲的执念愈发强烈。
他倒要看看,今夜他偏要留下,她又能奈他何?
他冷声吩咐,不容置喙:“孤,代太子妃谢过侧妃的美意。”
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侧妃今日受惊过度,孤留下照看。福禄,即刻去请墨神医前往瑶光殿,为太子妃诊治!”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俯身便将那仍在微微颤抖的娇躯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内室的拔步床。
他动作利落地将慕卿璃安置在床榻里侧,自己则在外侧沉稳躺下,姿态强硬地宣告主权:
“春雷骤雨,连绵不断。今夜,孤在此陪你。”
身体陷入柔软衾被的慕卿璃,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慌乱地撑起身子:
“殿下!这……这万万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
萧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已笼罩了一层显而易见的寒霜,眸色深沉得骇人。
慕卿璃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
——要的就是你这份怒意!
若连这点火星都点不着,又怎能让你日后懂得,情之一字,得来不易?
她瑟缩着,像只受惊的小鹿,一点点往床榻最深处蜷缩,声音带着惊惧的颤音:
“可是……太子妃姐姐那边……我、我怕……”
“怕她责罚于你?”
萧凛立刻联想到瑶光殿门前那日头下,当时她也是这般瑟瑟发抖的模样。
一个念头豁然贯通:“所以,你刻意疏远孤,避之不及,总是怕太子妃误解,皆是因惧怕太子妃迁怒于你?”
他追问,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仿佛找到了她执意逃离的更“合理”解释。
慕卿璃心中简直要笑出声来——果然是个自负又爱脑补的男人!
她深深垂下头,用浓密的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诮,唯恐表情泄露了心思。
不置可否,沉默以对。
这副模样落在萧凛眼中,却成了默认与委屈。
刹那间,他脸上的寒冰如同遇暖消融,被一种奇异的怜惜与“了然”取代。
他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倾身靠近:“莫怕。她……本性亦是良善,先前种种,许是误会所致。待孤与她分说明白,必不会再为难于你。”
慕卿璃心头微凛。
这男人对宋昭华,这情谊还真是不浅呀,这般情境下仍不忘替她描补!
可这绝非她所愿——若萧凛真如此堂而皇之地替她“出头”,无异于将她置于明火之上炙烤!
她深谙“扮猪吃虎”之道,此刻与执掌东宫内务、根基深厚的太子妃明着对上?
身份、权势皆被碾压!
萧凛纵能护她一时,又如何护得了那无处不在的暗箭?
毕竟这东宫后院,还是宋昭华做主的。
她必须将这把可能引火烧身的“维护”挡回去!
心思电转间,她抬起依旧苍白的小脸,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理解与忧虑,声音软糯却清晰:
“殿下切莫如此!太子妃姐姐待我……皆是因一颗心全系于殿下,爱之深,忧之切,才会如此。若殿下因卿璃之故,与姐姐生了嫌隙,那绝非卿璃所愿,更会令卿璃惶恐不安,无地自容。”
她顿了顿,姿态放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懂事”。
“明日,卿璃自当亲往瑶光殿,向太子妃姐姐禀明今日之事。姐姐素来宽厚仁慈,深明大义,定能体谅卿璃处境,不会与我计较的。”
这番话语,字字句句皆在为宋昭华开脱,更将自身姿态放低至尘埃,处处透着“不愿生事”、“顾全大局”的隐忍与“善良”。
萧凛听着她这“识大体”、“懂进退”又“善解人意”的温言软语,仿佛一股温热的暖流注入心田,熨帖至极。
他凝视着她苍白脆弱却强撑懂事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她疏离而生的不快彻底消散,只剩下更深的怜爱与一种“果然如此”的喟叹:真是个被娇养长大、心思纯净又带着几分娇憨的小女子。
往后,还需他更耐心些,多哄着护着才是。
窗棂外,雨声淅沥,最后几声闷雷不甘地滚向天际,终是沉寂。
烛影摇红,映着慕卿璃强撑的倦容。
她指尖虚虚掩住一个呵欠,眼睫低垂,那双惯常清亮的鹿眼此刻水雾迷蒙,眼尾洇开一抹薄红。
再抬眼时,眸中光影涣散,倦意几乎凝成实质,裹着几分不自知的娇慵,楚楚可怜。
“困了?”
萧凛的声音低沉,打破一室寂静。
他抬手,指节分明的大掌带着试探般的迟疑,轻轻拂过她散落在肩颈的冰凉青丝,那动作里竟透出一丝与他身份不符的生涩怜惜。
慕卿璃唇瓣微启,一个“不”字几乎脱口而出,却在撞进他幽邃如寒潭的目光时,生生顿住。他眸底仿佛洞悉一切,让她无所遁形。
“你说过,”萧凛的嗓音沉缓,字字清晰,在只闻雨声的寝殿内掷地有声。
“若真爱上孤,便会留下。”
他目光如炬,锁住她略显苍白的脸,“孤既许下承诺,便不会强求于你。只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离宫’二字,从此休提。这重重宫阙,步步惊心,一句无心之言,便是授人以柄的利刃。”
这近乎示弱般的让步,全然悖逆了他素来冷硬的铁律!
慕卿璃涣散的眸光骤然凝聚,如同拨开浓雾的晨星。
一整晚强压的委屈与惊惶如潮水般褪去,那张精致的容颜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灿若春花的笑容,几乎晃花了萧凛的眼。
在大婚之夜,他不会宠幸她。那是他因为排斥,而对她做出的惩罚。
而此刻这“不强迫”的承诺,却是他筑起的冰冷心墙,第一次为她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笨拙的考量。
这微小的退让,在她心中激起的涟漪,远胜万语千言——驯服一头高傲的猛兽,需要的正是这水滴石穿的耐心。
既已得偿所愿,慕卿璃深谙投桃报李之道。
她眉眼弯成新月,甜糯的嗓音仿佛浸了蜜糖,带着毫不设防的亲昵,直直撞入萧凛耳中:“殿下~我就知道,您是这普天之下,最最英明仁厚的殿下!”
这话语直白得近乎僭越,毫无章法。
萧凛剑眉几不可察地一蹙。如此随意的颂扬,于储君之尊,实属无礼。
然而,那话语里喷薄而出的、独独给予他的信赖与亲近,却奇异地熨平了他心底因退让而生出的那点微妙不适,远胜朝堂上那些刻板冰冷的恭维。
更甚者,他竟品出一股特殊的愉悦——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不容外人窥探的私语。
一种满足感悄然盘踞心间。
萧凛指腹无意识地捻过她一缕发梢,深觉今夜留下,确是走对了这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