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朝阳,揉碎了金辉,透过雕花车窗的缝隙,伴着晨间微凉的清风,悄然潜入。
车角悬挂的铜铃,发出细碎清泠的声响,似在低语。
慕卿璃在被萧凛抱上马车时,便已醒了。
她纤长的睫羽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依旧倚在柔软的锦缎靠枕上,维持着沉睡的姿态,任由思绪在心底翻涌。
那片荷塘,虽是她早布下的棋局,也深知萧凛多疑,端午旧事终会被他翻出清算。
然则,昨夜他那句“有护卫跟着”这种莫须有的事情,还有萧凛那怒不可揭的模样……
毋庸置疑,定是那宋昭华,为洗脱自身污浊,反泼了她一身脏水。
这女人,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欠一顿狠的收拾。
既如此,那便如她所愿,送她一份“大礼”……
更何况,昨夜萧凛那句“孤给不了你正妻之位……”她可是听的真切。
呵!
想不到,萧凛对这位太子妃,倒真是“情深义重”得紧。
只是,她慕卿璃平生最厌的,便是这等既要又要的嘴脸。
既要守着结发之妻的“情深义重”,又想在她面前扮作“深情不渝”的痴情郎。
真是……寡廉鲜耻!
一个善妒成性、兴风作浪的女人,一个臭不要脸、左右摇摆的男人……
辘辘车轮碾过宫道青石,在东宫萦华殿前稳稳停驻。
慕卿璃适时敛了翻腾的心绪,羽睫轻颤,缓缓睁开那双朦胧如笼烟霞的眸子,带着初醒的慵懒与懵懂,素手微抬,便要掀开车帘。
“卿卿莫动。”
萧凛低沉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跃下马车,不容分说地伸出双臂,欲将她再次揽入怀中。
“孤抱你进去,你再歇歇。”
慕卿璃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受惊的柔弱,在他指尖触及腰身的刹那,身体如受惊的蝶儿般向后一缩,灵巧地避回了车厢阴影里。
若真由他这般堂而皇之地抱进去,这萦华殿立时便会不知招来多少嫉恨的毒针暗箭。
这虚妄的秀恩爱,她不屑;她要的,是实打实的好处。
“殿下……”
她低垂着头,声音轻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娇怯的姿态下,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清醒。
“卿璃的心……也是肉做的……经不起……再疼一回了……”
萧凛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冰针钉住。
那低回的话语,像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在他心口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
“卿卿……”
他喉头滚动,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是孤错了!孤真心向你赔罪……”
“殿下何错之有?”
慕卿璃依旧低眉顺眼,声音却愈发飘渺,如同风中即将消散的柳絮。
“若有错,也尽是卿璃的不是……”
她不再看他,素手轻抬,径自掀开了车帘。
晨光涌入,勾勒出她纤细单薄的身影。
她扶着车辕,动作轻缓却坚定地下了马车。
绣鞋踏上冰凉的石阶,在与萧凛擦肩而过的瞬间,那抹清冷的身影微微一顿。
“殿下。”
她侧首,声音柔婉依旧,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卿璃尚有两个不情之请。”
萧凛眸中瞬间燃起亮光,急切道:“卿卿但说无妨!只要孤力所能及,无有不允!”
慕卿璃轻轻摇头:
“卿璃并非有所求。其一,是此前皇后娘娘垂怜,特为卿璃从太子妃姐姐处索来的那尊‘石榴玉树’……此物寓意多子多福,乃大吉之兆。
卿璃福薄,万万不敢承此重礼,恐是要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了。还请殿下在娘娘面前为卿璃周全一二,娘娘好意,卿璃心领,物件……至是依旧供奉与太子妃处方妥。此其一。”
萧凛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沉了下来。
然而,慕卿璃清泠的声音仍在继续:
“其二,卿璃恳请殿下收回成命。太子妃姐姐乃东宫名正言顺之主,掌理宫务,天经地义。卿璃不过一介侧妃,姐姐无错无过,若由卿璃僭越掌宫,不仅有违礼法,更于殿下清誉有损。这两桩事体,卿璃……实不敢受。”
“你我终究……”
她的话音在此处微妙地顿住。
萧凛却懂了其中之意——她想说的是,他们今生难成夫妻。
她所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委身做妾,所以不愿为他掌宫……
但是,她懂他,愿做他解语知心的红颜……
偏偏,昨夜,她做知己的这份心思都生生被他掐断了。
话音落尽,慕卿璃朝着萧凛的方向,极轻、极淡地福了福身。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风逸散。
她再不迟疑,转身,莲步轻移,便要跨过那萦华殿门槛。
“燕回,关门。”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沉重的殿门发出“吱呀”的呻吟,在萧凛眼前缓缓合拢,仿佛要将他与她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卿卿——!”
就在两扇门扉即将彻底闭合的最后一刹,萧凛猛地一步上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强硬地插入缝隙,随即,在慕卿璃尚未反应之际,一双铁臂已从背后将她紧紧箍住!
下颚重重抵在她单薄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
“卿卿……别关这扇门……”
他声音嘶哑,如同困兽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卿卿……求你!”
最后那声“求你”,几乎是破碎地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与脆弱。
甚至连惯常的自称的“孤”都变成了“我”
慕卿璃身体瞬间僵硬。
萧凛感到抵着自己下颌的柔软肩颈处,传来一阵湿意。
她又哭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狂喜与剧痛交织——她终究是心软的!
她终究……对他……有不舍!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万分的珍重,扳过她纤弱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自己。
映入眼帘的,是她慌乱侧首,素白指尖仓促拂过眼角,试图抹去那晶莹痕迹的模样。
“风……风大,迷了眼。”她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试图掩饰。
然而此刻,庭院寂寂,晨光熹微,何曾有半分风起?
那分明是心伤难抑,情难自禁的泪水!
都是他!
都是他混账!
才让她如此伤心!
萧凛心中痛悔交加,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比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拂过她湿润的眼角,拭去那冰凉的泪珠。
那小心翼翼的触碰,仿佛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卿卿……”
他凝视着她微红的眼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承诺。
“若此番……若此番我再负你,再惹你落泪伤心……我萧凛对天起誓,绝不再强留你半分!你想走,想留,我都依你!只求你……只求你现在别做决定……再给我一次机会,卿卿……求你,信我一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