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未散,萧凛已将慕卿璃从温池中托起。
他屏退欲上前侍奉的宫人,亲自取过柔软的素缎布巾,动作带着罕有的细致,一寸寸拭去她肌肤上滚落的水珠。
水痕蜿蜒,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勾勒出她惊心动魄的曲线。
指尖不经意划过细腻的肌理,引来她细微的颤栗。
他喉结微动,强压下翻涌的燥热,用一袭轻薄如烟的云锦大氅将她密密裹住。
肩胛处的伤口因动作牵拉传来刺痛,他咬牙强忍,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她稳稳打横抱起,向夜色深处的书房而去。
慕卿璃蜷在他怀中,湿发贴着颈侧,带来一丝凉意。
她不解萧凛为何衣袍半敞,发梢犹带水汽,便如此不顾体统地将她带来这庄重之地。
幸而夜深人静,若被宫人窥见太子这般形容不整地抱着仅着单薄寝衣的侧妃……那等闲言碎语,明日怕是要传遍整个上京了。
足下微凉,是触到了书房内铺陈的波斯绒毯。
萧凛将她小心安置在宽大的紫檀圈椅中,那坚硬冰凉的木质透过薄薄的大氅传来。
他未置一言,转身行至书案前。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早已研好,浓稠如夜。
他提笔蘸墨,狼毫在洒金玉版宣上挥洒,墨迹淋漓,笔锋遒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书房内只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片刻,他搁笔,墨迹未干。
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一封刚刚拟就、墨香犹存的令旨,被他双手呈递到她眼前。
明黄的绢帛,在烛光下流转着权力的辉光。
慕卿璃垂眸看去,目光触及那铁画银钩的字迹时,饶是她心志坚韧如磐石,瞳孔亦骤然收缩!
监国太子密谕
敕令:东宫侧妃慕氏卿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孤以储贰,监国抚军,代天行狩,总摄万机。 神器之重,付托在躬;宗庙之续,夙夜忧勤。
咨尔侧妃慕氏卿璃,毓质名门,温婉淑慎,侍奉东宫,克尽妇道。 尤以育嗣之功,实慰孤心,功在社稷。 今尔所诞皇嗣元朔乃孤之血脉,天潢贵胄, 甫生即钟灵毓秀,慧敏天成,孤深爱之,寄予厚望。
此子之贤,他日必为宗室翘楚。 孤今以监国太子之尊,明发此谕,昭告于汝,亦存录于枢密: 待孤嗣登大宝,克承帝位,君临天下之日,即当 册立皇嗣元朔为皇太子! 正位东宫,以定国本,以安天下。
此乃孤之金诺,天地鬼神共鉴之。
望卿善自珍摄,悉心抚育元朔,教以仁义礼智,导以帝王之学。 俾其德器日隆,不负孤今日之重托,他日克荷江山之重。
此谕由东宫詹事府用印封存,他日依诺而行,毋违!
“殿下……”
她抬首,声音依旧绵软如春水,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萧凛写给她的竟然是一封密诏,承诺在自己即位之时便册封慕卿璃诞下的皇嗣为皇太子,甚至连名字都已经取好——元朔!
这份“赔礼”,分量足以撼动江山!
可是却也让她无措,她可从未想过要生孩子……
况且,孩子是否想要继承这个皇位呢?
孩子,该有选择人生的自由,而非生来便背负沉重的皇权枷锁!
这东宫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小皇孙么?
若她想要孩子,将那孩子夺过来便是……
慕卿璃有些头疼,萧凛这番操作,真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想站在至高位置上的人是她,可不是她那连影子都还没有的孩子……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云锦大氅的边缘,骨节微微泛白。
她抬眸看向半跪在眼前的男人,脸上褪去了所有柔媚表情,只余一片僵硬。
萧凛凝视着她毫无波澜的眉眼,心猛地一沉。
他以为这神情,是忆起了大婚之初他那些刻薄寡恩的混账话,那些将她尊严踩在脚下的言语。
“卿卿……”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悔:
“以往是孤太过混账,口不择言,伤你至深。每一句,孤都悔不当初,恨不能时光倒流。孤想补偿,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封令旨,“萧煜那孽障,虽行事不堪,却有句话歪打正着——嘴上说说的真心,最是廉价。”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剖白,每一个字都似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过:
“至于太子妃……昭华乃太傅遗孤,对孤有救命之恩。
孤当年错将感激之情误作男女之爱,铸成大错,迎她入主东宫。这是孤之过,她对孤……却是情真意切。
孤既已负她深情,无法以情相报,若再强行虢夺她太子妃之位,未免太过凉薄不仁……卿卿,望你能体谅孤这份不得已。”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
“但孤向你起誓,除了这虚名,孤所有的一切——包括这未来的江山社稷,都将属于你,属于我们的血脉!孤会将它完完整整地交到我们的孩子手中!”
慕卿璃静静地听着。
或许,这确实是眼前这个男人,在此刻能掏出的、最沉重的真心了。
以储位为诺,试图为过往的伤害赎罪,为未来的关系加码。
但是…… 她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终究是未曾经历现代文明理洗礼的灵魂。
这份“真心”笨拙、沉重,甚至带着皇权时代特有的傲慢与物化。
不过,能如此放低姿态,半跪陈情,已属不易。
驯夫之路,果然道阻且长。
心念电转间,慕卿璃眼底的冰霜悄然融化,重新漾起那令人心醉的潋滟波光。
她眼波流转,似嗔似喜地睨了萧凛一眼,并未如寻常妃嫔般诚惶诚恐地推拒谦让,只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那明黄的令旨之上。
软语如丝,却又字字清晰,带着一丝狡黠的霸道:
“殿下今日所言,卿璃可都记下了。殿下也需记得,卿璃心眼最小,尤其在这情之一字上,半粒沙子也容不得。”
她微微倾身,吐气如兰,话语却似裹着蜜糖的利刃:
“若他日殿下有负今日之诺……卿璃就用殿下亲笔所书的这道令旨,早早扶咱们的孩儿登基。卿璃嘛,便安安稳稳地做那垂帘听政的太后,替孩儿守着这江山,如何?”
这番话,惊世骇俗,大逆不道!
然而,萧凛闻言,非但未怒,深邃的眼眸中反而骤然迸发出炽热的光彩!
他只觉得心口被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洪流猛烈冲刷!
她在意!
她如此在意!
这近乎蛮横的独占宣言,听在他耳中,比世间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
他再难自持,猛地张开双臂,将圈椅中的慕卿璃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双臂箍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她温软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独有的冷冽馨香。
“好……好……都依你……都依我的卿卿……”
他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肌肤上。
这一刻,万籁俱寂。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之下传来的搏动——
那心跳声,初时带着一丝被惊扰的紊乱,继而渐渐沉稳,最终,竟奇异地与他胸腔内那擂鼓般剧烈的心跳,慢慢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合奏出一曲只有他们才懂的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