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辉煌,宋昭华太子妃身份被褫夺,自然再容不得她居住。
昔日宋昭华用以羞辱慕卿璃、将其打发去的漪澜殿,此刻,竟成了她的归宿。
撷芳阁门前,慕卿璃在青石台阶前驻足,月光如水,洒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
她缓缓转过身,额角贴着的药膏在清辉下格外醒目,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殿下,送到这里便好。卿璃……想一个人静静。”
萧凛心头微微一窒,目光焦着在她额角的伤处。
今夜她承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与伤害,他怎能放心让她独自舔舐伤口?
“卿卿……”
他上前一步,放软了声音,“让孤陪着你,可好?孤……不放心。”
慕卿璃低垂着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余一片看似平静的倦怠。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殿下,卿璃明白您的心意。只是……”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字句,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今夜种种,卿璃固然痛心于太子妃姐姐的构陷诬蔑,然细思之下,却也并非全然不能理解……她行此极端,终究是逃不开一个‘情’字。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乃至……为情所毁。”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萧凛肩头一片被风卷落的树叶。
“无论太子妃姐姐待卿璃如何,她对殿下您的心意……却始终是情深意笃,不曾有半分虚假。今夜,她失了尊位,更失了……殿下的心。”
“这般境地,其中心碎绝望,怕是比卿璃此刻的伤痛,更甚百倍千倍……”
她的话语如同羽毛,轻轻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殿下,此刻的她,比我……更需要你。”
“孤不愿再见那毒妇!”
萧凛眉峰紧锁,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对宋昭华刻骨的厌恶。
慕卿璃闻言,只是幽幽地、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声音恢复了疏淡:
“殿下心意已决,卿璃不敢置喙。去与不去,全凭殿下心意。只是……”
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萧凛,带着逐客之意,“今夜,撷芳阁……就不留殿下了。卿璃告退。”
话音落下,她不再给萧凛任何挽留的机会,转身踏上石阶。
银红裙裾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关门。”
厚重的门扉缓缓合拢,将萧凛那一丝无措的目光,连同殿外的月光与凉风,一并隔绝在外。
要说这天下最藏不住秘密的去处,非深宫莫属。
撷芳阁内,灯火通明。
太子妃宫宴上被废、慕侧妃受伤的消息早已传道了撷芳阁内,惊得姜嬷嬷并四个大丫鬟心焦如焚,在暖阁里团团打转。
远远瞧见慕卿璃与太子一行人过来,守宫门的小丫鬟便飞奔着告诉了屋里几个大丫鬟。
几人便急急迎了出去。
月光下,只见慕卿璃额角药膏刺目,脸色苍白如纸,将太子冷冰冰地关在了门外!
丫鬟们瞬间红了眼眶,喉头哽咽,默默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进寝殿。
最是藏不住话的盈夏,终是忍不住,带着哭腔道:
“主子,您何苦将殿下拒之门外?伤成这样,正该让殿下亲眼瞧瞧,心疼心疼您才是啊!”
一旁的雪醅亦是满面忧急,压低声音附和:
“是啊主子!此刻让殿下去见那……宋氏,岂不是、岂不是徒增变数?万一殿下心软……”
她将“复宠”二字咽了回去,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慕卿璃整个身子浸在姜嬷嬷精心调制的药汤里,温水熨帖着每一寸紧绷的肌肤,舒服的她轻轻吁了口气。
她半阖着眼,听着两个丫头的话,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乏了。”
“唱了一晚上的戏,嗓子眼都干了,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应付他。”
盈夏闻言,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是了,她怎么忘了?
自家主子向来如此,情之一字,沾身不沾心。
慕卿璃是真的疲惫。
额角那点伤,是她算准时机主动撞上去的苦肉计。
没有这点皮肉之苦,如何能换来萧凛那石破天惊的一巴掌?
皇帝褫夺宋昭华的太子妃之位,固然是重创,但真正击溃宋昭华所有幻梦的,是萧凛亲手挥下的那一掌。
昔日情郎的绝情,足以让她此刻心如死灰,万念俱灰。
而她今夜刻意晾着萧凛,将他推向漪澜殿的,也并非装模作样。
去看一眼便能旧情复燃?
呵,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之间,有着从小到大的情分,还有师恩,还有一个孩子。
岂是一次构陷、一次废黜就能彻底斩断的?
若今夜萧凛不去,或许几日后,一封书信,一句稚儿的哭闹,男人心中那份不合时宜的怜惜与保护欲又会悄然滋生,继而演变成莫名其妙的愧疚,那才是真正埋下复合的种子。
更何况,今夜这场风暴,全是冲着慕卿璃而来,并非要伤了萧凛。
萧凛此刻的愤怒,就如同孩童的玩具被人弄坏,只是心疼那玩具而产生的怨怼。
人,唯有切肤之痛方能刻骨铭心。
所以,他们之间,还欠一场属于他们自己的、直抵心窝的“图穷匕见”。
此刻的宋昭华,对萧凛必定是满腔的怨恨和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绝望。
若此时再见萧凛……以宋昭华那脑子,说出口的话,必然字字句句都将是淬了毒的“真心”。
也足以将彼此最后一点温存念想焚烧殆尽。
她就是要借宋昭华此刻这股子毁天灭地的恨意,逼着他们面对面,将那几十年的情分,连同最后的念想,一鼓作气地熬干、耗尽。
慕卿璃将头缓缓后仰,靠在浴桶边缘,温热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冷冽精光。
罢了,这人心算计的幽微曲折,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必与这些丫头们细说了。
有些道行,终归需得她们自己去滚一滚,方能真正领悟。
“嬷嬷,额头痛得紧……”
慕卿璃阖着眼,将身子更深地沉入温热的药汤中,声音带着一丝被水汽浸润的慵懒沙哑,“取墨白配的那瓶‘玉髓膏’来。”
她这一声轻哼,瞬间让撷芳阁内忙碌了起来。
姜嬷嬷应声而动,其余几人更是心头一紧,方才因太子被拒而生出的那点旁骛顷刻消散,所有心神都系在了主子身上。
取药的取药,添水的添水,寝殿内只余下细碎的脚步声和汤药晃动的轻响。
待到姜嬷嬷小心地将清凉沁骨的药膏敷上额角,慕卿璃才微微睁开眼,眸光转向侍立一旁的燕回:
“萧煜那条丧家之犬,可曾寻到墨白的踪迹?”
燕回柔声道:“宫变之前,煜王确曾数次登门拜访墨神医。然宫变之后,此人便匿迹潜形,再难寻其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