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一旁的福禄,听着这小太监没头没脑、火上浇油的禀报,都差点没崩住。
前头侧妃娘娘的泪珠子还悬着,殿下心头那把火刚被浇熄了半截。
这头又来个“杜姑娘”见红非要见殿下……这不是存心给殿下添堵么?
他暗暗替自家主子捏了把冷汗,更看清了这位慕侧妃的厉害。
瞧着软玉温香,偏生能将殿下拿捏得寸寸皆在掌中。
眼见太子面色铁青,眸底戾气翻涌,那小太监更是抖如筛糠,福禄只得硬着头皮出声呵斥:
“糊涂东西!受了伤自去请太医诊治,殿下是能妙手回春还是怎的?还不快滚出去传太医!”
他意图将人先打发走,免得再触怒殿下。
谁知那小太监非但没滚,反而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哭喊道:
“福总管息怒!奴才知道该死!可……可那位杜姑娘哭得死过去活来,直说若见不到殿下,她……她就一头碰死!”
“奴才实在怕闹出人命啊!”
“而且……而且小皇孙殿下,与那杜姑娘在一起,似乎……似乎也被那阵仗吓着了,哭喊着要找父王……奴才这才斗着胆子,万死来请殿下移驾啊!”
他语无伦次,仿佛这才想起最重要的筹码,慌忙将小皇孙搬了出来。
慕卿璃低垂的睫羽下,眸光微冷。
这小太监说话颠三倒四,先是大肆渲染杜锦欣如何寻死觅活,被福禄斥责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补上小皇孙也在场。
难道小皇孙的安危,还没有一个宫外的女子重要。
这太监说话的顺序……令人起疑。
萧凛一听瑄儿受了惊吓,哪里还顾得上细究其他,心头一紧,立刻沉声道:
“带路!”
抬步便要往外走。
慕卿璃下意识想跟上,萧凛已回身按住她的肩,语气关切:
“你伤未愈,好生歇着,莫要奔波。孤去将瑄儿带回来便是。”
慕卿璃顺从地点点头,并未如往常般坚持或故作贤惠。
她此刻的心思,已全落在那报信的小太监身上。
此人面生得很,绝非常在锦瑄殿走动之人。
自她接手东宫庶务,虽不敢说对阖宫上下千余名宫人了若指掌,但能在主殿附近当差、有资格近前回话的面孔,她必然是记得的。
此人……毫无印象,
只怕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粗使杂役,或是专司洒扫、鲜少露面的末等小监。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正欲躬身引路的小太监,试图找出一些破绽。
就在那小太监慌乱转身之际,动作幅度稍大,略显宽大的袖口被带起,一个与太监服制极不相称的、粉色缎面绣着并蒂莲的精致荷包一角,赫然从袖袋中滑落出来。
虽只一瞬又被他手忙脚乱地塞了回去。
慕卿璃脑中灵光乍现,如同拨云见日!
一个在偏僻角落当差、月例微薄的低等小太监,身上怎会有如此女气且价值不菲的荷包?
再联系他方才禀报时先扬后抑、刻意引导的言辞顺序……
呵,明白了。
此人定是收了那杜锦欣的重金好处,奉命来“请”太子。
杜锦欣定是教他用小皇孙做幌子,将殿下引过去。
但这小太监既贪图那点好处,又胆小怕担干系,唯恐太子事后追究他夸大其词或假传消息,故而前头不提小皇孙。
在最后关头,见人请不到了,才战战兢兢地将小皇孙这个“杀手锏”抛了出来。
慕卿璃心中嗤笑一声。
原以为经过昨夜宋昭华那场闹剧,这位杜小姐该识趣地灰溜溜离开东宫了,却不想竟如此锲而不舍,不仅没走,还敢拿小皇孙当诱饵,变着法儿地往太子跟前凑!
这心思,这胆量……倒让她刮目相看了。
她看着萧凛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玩味的弧度。
萧凛步履匆匆,跟着那报信的小太监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小皇孙的奶嬷嬷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在锦瑄殿附近焦灼地四处搜寻。
远远瞧见太子的身影,奶嬷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迎上前去,声音都带着哭腔:
“殿下!殿下!小皇孙他……他不见了!”
萧凛本以为,就算瑄儿与那杜锦欣在一起,身边必然也还跟着奶嬷嬷的。
只是不了,奶嬷嬷并未跟在瑄儿身边。
他心头一沉,却也顾不上责罚人,而是厉声道:“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边走边说!”
他示意奶嬷嬷跟上。
奶嬷嬷一边小跑着跟上萧凛的步伐,一边喘着气,语速极快地讲述:
“回殿下,小皇孙今早从您和侧妃娘娘那儿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小脸儿绷着,瞧着奴婢心里揪着疼。奴婢想着法子哄他开心,便抱他去后苑的牡丹园散散心,指望着看看花儿能好些。”
“路过阳欢阁时。”
奶嬷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懊悔。
“阁子里竟飘出来好些纸剪的玩意儿!有活灵活现的小雀儿、憨态可掬的小狗儿,还有那神话故事里的小人儿……花花绿绿,随风打着旋儿飘出来。”
“小殿下哪里见过这等新鲜有趣的民间玩意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非要过去瞧瞧是谁在剪。”
“奴婢拗不过,又想着阳欢阁里不过是位杜姑娘,殿下也只吩咐不许她出来,并未说旁人不能进去。守门的张太监瞧着殿下对小皇孙那心疼劲儿,也不敢拦着,想着有奴婢在旁,阁子里就一个弱女子,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开了门,放奴婢抱着小殿下进去了。”
奶嬷嬷顿了顿,回忆起阁中情形,眉头微蹙:
“那杜姑娘……倒真是有一双巧手。坐在窗边,一把小银剪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能剪出个活灵活现的物件儿。小殿下瞧着稀奇,很快便凑了过去。”
“兴许……兴许是因着杜姑娘眉眼间与侧妃娘娘有那么一两分挂相,小殿下对她倒不怎么认生。”
“杜姑娘见小殿下喜欢,便剪了个威风凛凛的二郎神君给他。小殿下得了这剪纸,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欢喜极了。”
奶嬷嬷说到这里,声音又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心疼。
“可小殿下欢喜过后,却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那杜姑娘:‘杜姐姐,你能剪一个瑄儿吗?’”
“奴婢当时听了也奇怪,小殿下怎么想要个自己?”
奶嬷嬷的眼圈瞬间红了,“谁知小殿下低下了头,小声说:‘我想请杜姐姐,剪一个瑄儿……送给母妃……’”
“殿下啊!”
奶嬷嬷的声音哽咽了。
“小殿下他……他这是想他母妃了啊!宋娘娘她……唉!奴婢看着小殿下那懂事又可怜的模样,心都要碎了!”
萧凛听着,心口也像被重锤击中,泛起尖锐的疼。
对宋昭华的愤怒与对瑄儿的愧疚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奶嬷嬷抹了抹眼角,继续道:
“那杜姑娘听了小殿下的话,似乎也很是动容,还摸了摸小殿下的头说,剪小殿下这样尊贵可爱的小人儿,可不能只用这寻常的白宣纸,那太素净了。得用最好的双面红纸才行!”
“小殿下他满心就想着要一个自己的小像送给母妃,见杜姑娘答应了,立刻便央求奴婢去给杜过量寻那红纸来!”
“奴婢瞧着孩子难得提个要求,又见他眼里那点可怜的期盼,实在不忍拒绝,想着快去快回,就在这锦瑄殿里寻,左右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有守门的张太监在阁中看着,应是无碍。便叮嘱了张太监好生看顾,匆匆去了库房找那上好的双面红纸。”
奶嬷嬷说到此,声音陡然充满了惊惶与悔恨:
“可等奴婢寻了纸,一路小跑着赶回阳欢阁……阁子里竟空无一人!”
“小殿下不见了!杜姑娘不见了!连那守门的张太监也不见了踪影!奴婢当时就慌了神,想着小殿下许是等不及,让杜姑娘带着在附近园子里玩耍了,便赶紧带着人四处寻找……谁知……谁知就……”
奶嬷嬷的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她心中满是自责,更充满了对那看似温柔无害的杜锦欣的惊疑。
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