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阁寝殿内,烛影摇曳,氤氲的春中雪杏香静静萦绕,为这庄重的时刻平添了一缕柔靡。
那顶象征无上尊荣的九翚四凤冠被稳稳戴上高绾的云髻;
顷刻间,慕卿璃明晰地感受到颈项承下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这重量,是权力,是地位,亦是万民之母的职责。
她凝望着菱花镜中被璀璨珠翠环绕的女子容颜,眼见眉宇间最后一丝少女的青涩被这极致华贵急速驱散,转而浸润出一种属于皇后的威仪与冷艳。
她细细端详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唇角微扬,极为满意地颔首;
这正是她心中早已勾勒过无数次的、自己应有的姿态。
凤冠既妥,便该试穿那更为隆重的皇后祎衣。
数名宫女屏息凝神,极为小心地将那件深青色的织金云龙纹缎地祎衣徐徐展开。
衣料厚重,纹饰庄严,甫一现身,便令满室生辉,气势磅礴。
衣身上,十二行五彩翚翟纹样绚烂夺目,以最精巧的蹙金绣云龙纹精密滚边;
内衬素纱中单,配以玄色黻领、朱色罗縠缘袖及衣边,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皇家至高无上的规制。
腰间系上金镶玉革带,下垂繁复精美的佩绶。
她微微一动,环佩便相击发出清越空灵的叮咚之声,宛如乐章。
礼服的尺寸分毫不差,极致地贴合着她窈窕曼妙的身段,既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又被那繁复华丽的纹饰与厚重的质感赋予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
她缓缓转过身,广袖轻拂,曳地的裙裾如波光流转,荡开无声的涟漪。
周遭侍立的宫人早已看得痴了,无不屏息凝神,彻底被这天家威仪与绝代风华所慑。
片刻寂静后,众人如梦初醒,齐齐跪伏于地,敬畏与臣服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刻,祎衣凤冠加身,慕卿璃无需任何言语,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雍容华贵与凛然之气,仿佛她生来便该立于这万人之巅。
就连一旁平日里最为苛刻、一丝不苟的礼仪嬷嬷,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与彻底的认可。
慕卿璃看着镜中那个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必须沉稳、必须睿智、必须在一举一动间皆符合天下典范的自己。
指尖轻轻抚过祎衣袖口上繁复精致的蹙金绣纹,那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心底一片滚烫。
她深知,自明日之后,她便不再仅仅是慕卿璃,更是萧凛名正言顺的皇后,是这座九重宫阙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前路或许仍藏着无数明枪暗箭、风雨波澜,但至少在此刻,他兑现了他的承诺,将这世间女子所能企及的至高荣耀与重责,亲手为她争来。
正当她对着镜中那个威仪初显的身影微微出神之际,殿外骤然响起内侍清亮而恭敬的通传声:
“太子殿下驾到——”
慕卿璃微微一怔。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此刻他应是百事缠身,竟还能抽出空闲来到她这里?
不及细想,萧凛已大步踏入殿中。
他或许是来查看她准备得是否周全,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盛装而立、闻声缓缓转身的慕卿璃时,脚步倏然顿在原地。
满室璀璨华光,似乎在这一刹那尽数汇聚于她一人之身。
凤冠之下的容颜倾国,祎衣之上的威仪天成。
萧凛深邃的眼眸中掠过无可掩饰的惊艳,他就这般凝视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眼前这幅秾丽绝艳、尊贵无匹的景象深深镌刻入骨血之中。
半晌,他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深极温柔的弧度,抬手轻轻一挥,屏退了左右。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垂首退下,殿内顷刻间只余他们二人。
他一步步走上前,执起她微凉的柔荑,握在掌心。
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卿卿,今日之美,冠绝天下。”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磐石般坚定,“从今往后,站在孤身侧的,只能是你。”
慕卿璃抬眸,径直望入他深邃的眼瞳之中,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凤冠霞帔的璀璨光华。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明日,将是全新的开始。
与撷芳殿彻夜通明的辉煌灯火截然相反,通往太庙的宫道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漆黑幽长。
两名宫女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灯笼,正沿着宫墙根疾步前行,步履匆忙间带起细微的尘埃。
“快着些走,明日便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咱们主子还在太庙里清苦着呢!若不是皇后娘娘仁厚求情,只怕主子连明日的大典都参与不了……”
香云压低声音催促道。
“谁说不是呢,”香雪接口,语气满是焦虑,“这般深夜才接回来,梳妆准备、熟悉仪程,哪一样不费功夫?咱们的脚步可万万慢不得。”
她们正是柳馨怡从府中带进宫的两个大丫鬟。
自柳馨怡被送往太庙后,漪澜殿便如同被遗忘的角落,无人问津。
直至今日,皇后审阅拟定妃嫔位份的名册时,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位正在太庙“祈福”的庶妃,忙亲自向太子说情,这才连夜派人将她接回。
然而,在太庙清冷梵音中“祈福”七日的柳馨怡,非但未曾获得丝毫涤荡与平静,反而在往日那份刻板的严苛之上,更淬炼出了一抹幽深的狠厉与怨毒。
刚回到凄清孤冷的漪澜殿,寝殿内便猛地传出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紧接着是柳馨怡嘶哑而压抑的怒骂:
“贱人!都是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若非是她,我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难道就只因我比她晚入宫几日吗?!”
柳嬷嬷挨了那三十大板后,虽将养了些时日,行动仍有些不便,伺候人更是勉强。
但一听说柳馨怡深夜归来,仍是挣扎着前来伺候。
眼见自家主子消瘦憔悴、形销骨立,还受着这般天大的委屈,她心里如同刀绞般难受。
她刚为这位主子代受过,深知祸从口出的厉害。
此刻虽觉让主子发泄出来或许更好,却更怕她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授人以柄的狂言妄语,再招来祸端。
“娘娘,老奴知道您心里苦,委屈大了去了!”
她忍着身上的痛,上前低声劝慰:
“可您常教导奴婢们,要懂得来日方长啊!那位……那位主子,听闻明日便要正式册封为皇后了!”
她硬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贱人”二字咽了回去,换上了敬称,那顿板子让她对“祸从口出”有了刻骨的认识。
柳馨怡闻言,像是被骤然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跌坐在冷硬的榻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滔天的不甘,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她?她竟成了皇后?她慕卿璃何德何能?!更何况慕家与殿下本就……她如何配得上这中宫之位?!”
柳嬷嬷见状,忙继续劝道:
“娘娘,您常常教导奴婢们,莫要争一时之长短啊……依老奴这双浊眼看,她不过是眼前风光罢了。
这往后宫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人多眼杂,是非也就多了,发生点什么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万一……万一这位是个福薄命浅、承受不起这天大恩荣的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馨怡听着嬷嬷这番意有所指的话,眼中的绝望与疯狂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她微微沉吟片刻,竟真的从方才的失态中缓缓转圜过来,脊背重新挺直,语气也恢复了往日那种带着刻板冷静的腔调:
“嬷嬷说得对。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子嗣……子嗣才是这后宫立足的根本!
只要她没有子嗣,只要我能诞下皇嗣,她即便顶着皇后的尊荣,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我为殿下苦守了这么多年,既能熬没了前头那位,自然……也能熬得死她!”
柳嬷嬷看着自家主子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簇名为野心与仇恨的幽暗火焰,终于长长地、隐晦地松了口气。主子能重新振作,懂得隐忍谋划,她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