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双斜倚在雕花窗棂旁,指尖勾着一盏琉璃酒盏,目送着那道明黄身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宫道尽头。
她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似笑非笑,映着杯中晃动的琥珀光晕。
她虽已想通,看清了自己在这盘棋局中的位置,可心口那点残留的悸动,却并非说散就散的烟云。
被那人当作随手可用的工具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纵然理智接受,心底终究漫过一层无声的酸涩。
她抬手,仰颈,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连同那点不甘与怅惘也一同狠狠咽下。
贴身侍女如意看着她落寞的侧影,忍不住低声道:
“主子,您何苦这般委屈自己?方才若您出去迎一迎,未必不能将皇上多留片刻……咱们南岭的‘情丝蛊’……”
“情丝蛊?”
南无双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涩意:
“用了又如何?他的心,何时在本宫这里停留过半分?不过徒增难堪罢了。”
她转身,目光透着一丝罕见的清醒:
“中原人有句话,叫‘缘分天定’。不是你的,强求,便是劫数。”
“可您这般为他与皇后遮掩,时日久了,换来的怕是六宫妃嫔的嫉恨。即便不得圣宠,咱们关起门来安稳度日,岂不更好?”
如意仍是意难平,为主子担忧。
这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今日她胆敢从太后宫中截走圣驾,明日“贤妃恃宠而骄、善妒霸道”的名声便会传遍宫廷。
在这深宫,这两项罪名足以将一个妃嫔压得难以翻身。
南无双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唇角弯起一抹恣意的笑。
她“啪”地一声合上窗扇,将那沉郁的夜色隔绝在外。
“嫉恨?”
她挑眉,眼中闪过南岭公主固有的骄傲与不羁:
“无人妒忌,那是庸才!她们说我骄纵,不过是求而不得的酸话罢了。这样的名声,本宫担了又何妨?”
她语气一顿,眸光倏然变得锐利而深沉,压低了声音:
“如意,你有没有想过,本宫今日付出这一切,隐忍这一切,或许他日,能换来亲自率领东璃铁骑,打回南岭的那一天?”
如意惊得骤然睁大了眼睛,几乎屏住呼吸:
“主子,您是想……?”
“有何不可?”
南无双反问,眼神灼灼,野心如暗火燃烧。
“可……可您是皇上亲封的贤妃,是宫眷,如何出得去这重重宫墙?”
如意觉得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
南无双狡黠一笑:
“咱们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吗?记住了,如意,本宫不是皇帝的女人,但本宫可依靠之人乃是皇后娘娘的人。”
她语气缓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
“这些时日静心观察,这位慕皇后,是本宫生平所见,心机、城府、谋略、心胸皆堪称绝顶的女子。”
“她既有能耐助南岭讨来东璃的兵权,就未必没有法子,给本宫一条离开这黄金牢笼的路。
“本宫,就赌这一把!”
如意望着自家主子眼中那簇前所未有明亮的光芒,只觉得此刻的主子,比在南岭纵马驰骋时更显光彩照人;
那是一种历经沉淀后破土而出的锋芒与沉稳,令人心折。
这难道便是主子时常追随皇后左右,耳濡目染的变化?
这或许就是中原人口中“近朱者赤”的力量?
无论缘由为何,想到或许有朝一日能随主子重返故土,如意心头便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奴婢,誓死追随主子!就赌这一把!”
南无双看着如意眼中清澈的忠诚,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终于褪尽了苦涩,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期待。
暮色渐深,宫阙间眼线密布,凤仪宫的动静自是落在不少人眼中。
长春宫的偏殿内,苏静姝正漫不经心地打着一条五彩络子;
听得心腹宫女低声禀报陛下去了凤仪宫,她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精巧玩意儿,唇角弯起一抹天真无邪的弧度,声音娇脆:
“去,将从家里带来的那几盒蛋黄酥仔细装好。”
“入宫这些时日,还未曾好好去拜见太后姨母呢,正好借此机会,送些家常点心给姨母和皇帝哥哥尝个鲜。”
她特地重新梳妆,换上一身更显娇柔的鹅黄宫装,对镜练习了一番纯然欣喜的表情,这才拎着食盒,步履轻盈地朝外走去。
不料,刚至宫门,另一个小宫女便气喘吁吁地赶来,压低声音报信:
“小主,陛下……陛下便被景仁宫那位的人请走了,说是贤妃娘娘突发不适……”
苏静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那原本精心维持的、与她稚嫩五官极为相称的无邪神情,如同面具般寸寸剥落;
眼底骤然掠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鸷与冰冷。
她提着食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呵!”
她极轻地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鄙夷;
“一个外邦来的贡女,罢了,且容她再蹦跶几日。”
她语气陡转,又恢复了那般娇憨的口吻,仿佛方才的阴狠从未存在过:
“哎呀,本宫想起来,那给太后姨母祈福的络子还未打完呢,可不能半途而废。”
“再者,姨母凤体违和,正在静养,我这般贸然前去,若是扰了姨母清净反倒不美。还是改日等姨母大安了,再去探望吧。”
说罢,她竟毫不犹豫地转身,拎着那盒丝毫未动的点心,径直返回了自己的寝殿。
姿态干脆利落。
萧凛自景仁宫踱步而出,下意识便想转向未央宫的方向。
福禄见状,忙趋前一步,低声提醒: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乏得早,方才未央宫已落了钥,想必娘娘已经歇下了。”
萧凛脚步蓦地一顿。
是了,他那娇娇儿今日分明是恼了他,故意闭门不见呢。
想起她闹别扭的娇俏模样,他心下微软,又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也罢,既然去不得,便随意走走吧。
从景仁宫往未央宫与紫寰殿,需经同一宫道,路旁恰有一片林木。
园中多以桂花与冷梅为主,时值初秋,寒梅未绽,金桂却已开得极盛,繁密的金黄小花簇拥枝头,夜风拂过,撩起阵阵甜沁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萧凛信步踏入林中,任由那清雅香气裹挟周身。
夜色朦胧,无月无星,唯有宫灯晕黄的光影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碎光。
不经意间,目光掠过一丛尤为茂密的丹桂,却见一抹极淡的杏色衣袂,随着枝桠摇曳悄然飘动,几乎与朦胧夜色融为一体。
若非那衣料在微光下泛着极柔和的丝光,几乎难以察觉。
萧凛目光一凝,心底生出几分探究之意,不由悄然向前探身望去。
但见纵横交错的桂枝掩映下,一只素手纤纤,正轻巧地折下一支饱满馥郁的桂枝。
那手腕白皙至极,在暗夜中竟似莹莹生光,手指修长柔美,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花魂,比上好的羊脂白玉更温润三分。
福禄眉头一皱,当即欲开口呵斥是何人胆敢在此处惊扰圣驾。
他深知陛下心系皇后,最厌烦这等看似“偶遇”实则处心积虑的争宠手段。
然而,他唇边刚溢出半个气音,萧凛却倏然抬手,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斥责。
帝王眼神微沉,示意他噤声,目光却未曾从那抹杏色身影上移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