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杜锦宏出面,二人心下稍安。
作为本次冬狩的防务统领,由他执行搜身确在情理之中。
杜锦宏雷厉风行,当即指挥亲兵将众人按三人一组分别列队,男女分开。
同时下令快速搭起两顶帐篷,专供女眷使用。
他上前恭敬请示:“陛下,当如何搜检?”
萧凛眸光微敛,沉声道:“杜将军与你的亲兵另成一列。来人……”
话音未落,宁昭已带着四名嬷嬷、四名太监躬身趋步上前,两名禁军统领同时出列:
“请陛下吩咐。”
风雪中,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搜检。
杜锦宏垂首领命,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意。
此刻的阵势,但凡是心思通透之人,都已瞧出端倪;
这分明是帝后二人早有筹谋的一场局。
只是更多人皆认为:帝后这般大动干戈,定是要揪出与后宫妃嫔私通之人。
皇后先前那番“搜查外族信物”的说辞,不过是个体面的由头罢了。
他们却不知,搜查“外族信物,才是此番的重点。”
萧凛眸光一凛,沉声下令:“查!”
令出即行。
侍立在侧的嬷嬷与太监们立即上前,动作利落地开始对最后几人进行搜检。
宁昭按剑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神情,不放过丝毫异样。
帐中只余衣料窸窣与环佩轻响。
慕卿璃微微侧首,与萧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嬷嬷们手法娴熟地检查命妇们的袖袋、衣襟乃至发髻,太监们则仔细搜查官员的腰带与靴筒。
帐内衣香鬓影间夹杂着细碎的环佩声响,偶有贵女不满低哼,却在触及禁军冰冷甲胄时噤声。
而随着大家越来越多的人身上都没有搜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这些人也都渐渐的松了一口气;
最后便是轮到方才在查狐妖时,哭喊的最为虔诚的清远侯,荣国公,与那杨侍郎三人;
以及车技将军杜锦红,和后宫的妃嫔,安嫔与婉嫔二人;
气氛陡然凝滞。
雪屑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慕卿璃的肩头。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此刻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如针芒般刺在她身上。
若此番搜检一无所获……
那这位皇后不仅是当众赔罪、依宫规受罚这般简单。
今日之事若落空,这一切转瞬便会化为更大的笑柄,连同陛下的威严,都将因她这“荒唐”的提议而受损。
风雪声中,细碎的议论声飘散在这山巅的风雪之中,却分毫不差的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方才那狐影……莫非真是……
若是搜不出证据,这狐媚惑主的罪名……
到底是年轻,行事太过鲁莽……
每一道投向慕卿璃的目光都带着审视与猜疑。
那些此刻刚刚压下去的狐影,又再次被众人踢了出来,眼神中混杂着恐惧与幸灾乐祸。
人性便是如此;
宁可相信最离奇的传闻,也不愿正视简单的真相。
尤其当对方是一位以美貌着称的皇后时,二字便成了最顺理成章的罪名。
慕相慕远彬立在人群之前,寒风拂动他鸦青官袍的广袖。
年过不惑的宰相依然保持着儒雅风姿,束发的青玉簪在雪色中泛着温润光泽。
此刻他凝视着雪地中央的女儿,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指节分明的手在袖中轻轻收拢,他想起去岁生辰时,女儿还将新研制的胭脂点在他奏本上,笑着说要为父亲添些生气。
如今那个灵动的少女已母仪天下,可在他眼中,她始终是偷摘海棠别在他鬓间的淘气女儿。
如今慕青璃的所做所为,他这浸润朝堂几十年的权臣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是,如今皇帝新登基不久,如此拔钉子的手法……
虽快,却也险呀,果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罢了,还有他这把老骨头在呢,横竖他都会顶在她前面;
而此刻的安嫔也有些担忧的看向慕卿璃……
慕卿璃的目光越过纷纷扬扬的细雪,正对上安嫔写满忧色的眸子。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朝着对方递去一个从容而坚定的眼神。
那枚绣着北夷图腾的腰带,原是今晨安嫔亲手送到她殿中的。
彼时这位表姐眼含清泪,声音哽咽却坚定,说愿斩断前尘、重获新生。
恰逢此时有人借“狐妖”之名兴风作浪,慕卿璃便顺势将这条腰带化作利刃……
不过是要寻个由头,将那几个与北夷暗通款曲的蛀虫揪到明处罢了。
这些人的罪证她早已掌握,如今查的,正是这样一个摆在阳光下的契机。
安嫔自然不知这环环相扣的布局,此刻紧攥着帕子的指节都已泛白。
可当接收到慕卿璃那抹沉静如水的微笑时,她紧绷的心弦忽然松了下来。
这位看似娇柔的表妹,东璃的六宫之主,从来都不是任人拿捏的寻常女子啊。
慕卿璃望着安嫔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头泛起融融暖意。
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位方才相认的表姐,终究是个重情重义的真性情。
搜查进入最后一轮,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安嫔与婉嫔先后步入临时搭建的营帐。
嬷嬷在婉嫔裙裾的暗袋中仔细摸索,指尖触到一枚冰凉的硬物……
那是一枚刻着狼纹的金珠被取出时,婉嫔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这并不是她的东西……
帐外,清远侯袖中的狼头铜符“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在雪地上格外刺耳。
荣国公靴筒里藏着的匕首随之暴露,鞘上的狼目镶嵌着血色宝石,森然可怖。
杨侍郎面无人色,眼睁睁看着太监从他玉带夹层中抖出半封密函,北夷王印赫然在目;
这三人顿时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在地。
清远侯死死盯着那枚凭空出现的狼头铜符,荣国公看着从未见过的狼纹匕首,杨侍郎更是面无人色……
他们虽与北夷有所勾结,但向来谨慎,怎会将这等要命之物随身携带?
一股寒意霎时窜上脊背。
他们终于明白,帝后二人早已洞悉他们的作为,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
今日这场声势浩大的搜身,哪里是为了查什么后宫私情……
这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阳谋……
一场让他们无从辩驳、无处可逃的绝杀之局
杜锦宏强作镇定地展开双臂,任由查验。
不料萧凛忽然起身,大步上前亲手扯开他的护腕;
腕内侧的狼头刺青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还未及反应,两侧禁军的长戟已重重压上他的肩胛……
唯剩安嫔始终静静而立。
嬷嬷再三查验后,转身回禀:
“陛下,安嫔娘娘身上并无异状。”
婉嫔杜锦欣猛地抬头,猩红的眼中迸出淬毒般的恨意,死死钉在安嫔身上。
她齿间挤出嘶哑的低吼:“你竟敢要害我……”
随即她转向帝后二人,声音陡然尖利:“陛下,皇后娘娘!嫔妾有重要事情禀报!”
慕卿璃垂眸轻抚袖口金线绣纹,唇边凝着一抹冰冷笑意。
她岂会不知这女人临死前想做什么?
无非是要揭开安嫔的身份。
“堵了她的嘴,拖下去。”
两名太监应声上前。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