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触感如此真实。
喧嚣的礼乐,氤氲的香气,还有满目刺眼的红……
不,不对。
萧凛猛地怔住,他看着殿内遍布的装饰,那颜色并非记忆中的正红,而是某种暧昧的、属于侧妃规制的桃红。
他低头,发现自己身着太子吉服。
环顾四周,这分明是东宫偏殿,是他当年迎娶侧妃慕卿璃的婚房!
巨大的狂喜如同热浪般瞬间席卷了他!
真想不到,经历那番生死巨变,上天竟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他与卿卿大婚的这一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和庆幸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绝不会在大婚当晚冷落她,更不会让她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的欺辱……
他要将她捧在掌心,将世间所有的疼惜与荣耀都补偿给她!
带着这重头一次的激动与无尽愧疚,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门。
洞房内,红烛高燃,光影摇曳。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就端坐在铺着锦被的婚床之上,一身桃粉色的嫁衣,如同初绽的菡萏;
衬得她裸露在外的颈项肌肤愈发白皙剔透,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她手执一柄团扇,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容颜,只留下一段优美的下颌线条。
然而,那身桃粉色的嫁衣,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目!
他的卿卿,合该穿最正、最耀眼的大红色,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而非屈居侧室的粉红!
“卿卿……”
他喉头哽咽,几乎是踉跄着快走两步,来到床榻前。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半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身上。
随即,他伸出手,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一丝颤抖,想要轻轻取下她遮面的团扇,好好看看他的新娘。
——他的手,竟直直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如同触碰虚无的幻影,指尖没有传来任何实感,没有织物的细腻,没有她肌肤的温热,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空气。
萧凛脸上的狂喜与柔情瞬间凝固,如同冰面上骤然炸开的裂痕。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依旧执扇端坐、对他的一切举动毫无所觉的新娘。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萧凛骤然清醒,自己并非重回过去,而是坠入了回溯前尘的梦境。
眼前这个身着桃红嫁衣的慕卿璃,眉眼间依稀是他熟悉的轮廓,却又如此不同。
她是了悟大师幻境中那位真正的、最初的慕卿璃……
少了他所熟悉的灵动娇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温婉与怯弱,像一株需要依附他物才能存活的菟丝花。
他走入了自己的前世!
尽管没有具体的记忆,但在了悟展现的幻象里,仅仅是惊鸿一瞥,看到这个女子时,心口那阵阵难以言喻的抽痛便如此真实。
此刻,置身于这梦魇般的过往,他迫切地想知道,他们之间,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那份心痛延续至今。
他看着梦中的慕卿璃默默放下却扇,走到妆台前,唤来贴身宫女盈夏卸妆梳发。
“主子,您不再等等太子殿下了?万一……殿下过来了……您妆发已卸……”
盈夏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慕卿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他不会来的。若是想来,早便来了。如今巳时已过,前院宾客早已散尽……他娶我,不过是遵从圣旨罢了。”
梦外的萧凛闻言,浑身一震。
原来,前世的自己,从一开始就如此辜负了她。
一股酸涩的悔意哽在喉头。
梦境时光荏苒。
这位前世的慕卿璃,除了偶尔向太子妃宋昭华请安,平日便将自己锁在萦华殿,活成了东宫里一道安静的影子。
直到那个夜晚,画面陡然一转。
春去秋来,前世的萧凛在一次大醉后,误闯了萦华殿。
他带着酒气的粗暴,强行占有了那个冰清玉洁却无力反抗的女子。
酒醒后,前世的他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认定是她蓄意勾引,攀龙附凤,对她的厌恶更深一层。
然而,诡异的是,每当他在太子妃宋昭华那里感到不满足,或是心绪烦躁难平之时,他的脚步总会不受控制地、悄悄地再次走向萦华殿。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气息,能让他莫名地安心,又能奇异地抚平他所有的焦躁,那是一种……
让他灵魂都感到熟悉和眷恋的味道。
数次隐秘的纠缠后,她竟有了身孕。
听到这个消息时,梦外的萧凛清晰地看到,前世自己的脸上,竟闪过了一丝未曾掩饰的期待。
而他也终于在她脸上,捕捉到一抹久违的、淡淡的开怀。
梦外的萧凛原以为,前世自己得知她怀孕后,便会彻底远离。
毕竟,那时的他,理智上认为自己全身心爱着的,只有太子妃宋昭华。
可他错了。
梦境中,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看见前世的自己在寝殿里辗转反侧,眉宇紧锁,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牵引、折磨。
最终,理智的堤坝溃决,他再次踏入了萦华殿。
从此,每隔两三日,他必然会宿在那里。
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她身边躺下,便能获得一夜安眠。
这仿佛成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无法戒除的习惯。
又是一个他离开后的清晨。
慕卿璃坐于菱花镜前,盈夏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忍不住开口:
“主子,如今您已有了身孕,奴婢瞧着,殿下对主子也越发上心了。您何不将当初在滇南救下殿下、为他解毒之事直接告知他呢?”
慕卿璃轻轻摇头,眼神温柔而哀伤:
“当初他遭人陷害,我救他,不过是出于道义。如今拿出来说,倒成了挟恩图报,平白惹人厌弃。”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况且……他与太子妃本就情深意笃……罢了。”
盈夏听闻,又是心疼又是气郁:
“可当初他明明哄着主子您,做出那样……那样的事情,还承诺日后定会报答,会对您好的……”
梦外的萧凛听到此处,心中巨震!
原来如此!
前世的他们,亦如自己与卿卿,早在那滇南的山洞之中,便已有过生死之交!
他此生仍清晰地记得滇南那次奇遇,那份震撼与刻骨铭心。
他深信,前世的自己也绝不可能对那段经历、对那个人轻易忘怀!
否则,以他那高傲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许下承诺。
可为何……
前世的他,竟没能第一眼就认出她?
这巨大的疑问与遗憾,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
他看着梦中那个固执地沉浸在所谓“深情”中,却连救命恩人都认不出的自己;
看着那个默默承受一切、将爱意与恩情深埋心底的慕卿璃……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心痛,几乎要撕裂他的魂魄。
他眼睁睁看着,前世的自己,分明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习惯了她的存在,贪恋着她的温暖,甚至期待着她腹中的骨肉……
他分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心一点点沦陷。
可他却被“责任”与对太子妃先入为主的“爱意”蒙蔽了双眼,固执地不肯承认,不肯去看清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