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阁内烛火摇曳,慕卿璃端坐于书案前,纤指执笔,落墨无声。
不过片刻,一幅详尽的山川舆图便跃然纸上……
只是这并非方才书房中“意外”得见的那张羊皮卷,而是那幅悬挂在书房最隐蔽处、绘有北夷全境河山的兽皮舆图。
旋即,她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疾书,字迹清隽却暗藏锋芒。
待墨迹干透,将舆图与信笺一同卷起,递给侍立一旁的墨白。
“你此刻便出府。”
她声音平静无波,眸中却锐光乍现;
“借口我要吃冰洞中现捕的活鱼,将此物亲手交予大师兄,嘱他不容有失。”
言毕,她又转向雪醅:
“你去绣坊传话,就说我明日与王爷出府,如今连一双合脚御寒的靴子都寻不出,命她们连夜赶制一双鹿皮小靴送来。”
她眼波流转,掠过二人,唇边漾起一抹浅淡却深意的笑:
“如今我既承盛宠,你们便是我跟前最得脸的人。行事不必畏首畏尾,该有的排场,一分也不可少。”
墨白与雪醅相视一眼,当即心领神会……
主子这是要他们明火执仗地行事,好让那位玉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呢。
夜色如墨,北风卷着碎雪拍打在窗棂上,而这处边陲别院却注定无人安眠。
西侧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墨白正对守门侍卫陪着笑脸,语气满是无奈:
“军爷行个方便,侧妃娘娘明日起身头一口便要喝冰洞现钓的活鱼汤……这差事若办不妥,小的实在吃罪不起。”
侍卫望着门外呵气成冰的寒夜,心下不免对这新来的厨子生出几分同情。
这冰天雪地的时节,要去哪里寻那活蹦乱跳的鲜鱼?
可一想到那位新晋侧妃正是王爷心尖上的人,谁又敢怠慢半分?
只得一面开了门锁,一面低声叮嘱:“快去快回,小心冻坏了身子。”
与此同时,绣坊内亦是灯火通明。
管事嬷嬷亲自督工,几个手艺最精巧的绣娘正连夜赶制一双鹿皮小靴。
银针在灯下翻飞,细密的针脚落在柔软的皮料上,不敢有半分疏忽。
这般动静,自然惊动了玉夫人。
金钗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外衫,低声道:
“夫人且安心歇着,不过是听风阁那边要赶制明日出行的靴子……”
“出行?”
玉夫人丹凤眼倏地睁开,眸中寒光乍现,“她倒是会挑时候。”
她冷哼一声,掀被起身,“给本夫人备好明日出行的衣裳首饰,越华丽越好。”
金钗闻言一惊,连忙劝道:“夫人,您如今胎气未稳,实在不宜……”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
玉夫人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唇边凝着一抹淬毒般的冷笑;
“我偏要看看,在王爷心里,到底是那来路不明的狐媚子重要,还是我腹中这块血肉更金贵!”
翌日!
别院门前华灯初上,映照着皑皑白雪。
远处街市的喧嚣隐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热闹气息。
车驾已备好,耶律宏今日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正亲自扶着慕卿璃准备登车。
慕卿璃身着妃色锦缎斗篷,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容颜清丽绝伦,脚上那双新做的鹿皮小靴精巧合脚,步履间悄无声息。
就在这时,玉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而来。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同色羽缎斗篷,虽未显怀,但步履间却带着一股因身孕而愈发放大的骄矜。
她身后跟着的仆从比往日更多,捧着暖手炉以及备用的斗篷,阵仗不小。
“王爷,侧妃娘娘,这是要出门吗?”
玉夫人声音娇柔,目光却直直落在耶律宏扶着慕卿璃的手臂上。
耶律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淡淡道:“嗯,去醉仙楼。”
玉夫人立刻笑道:
“可真巧了!妾身怀孕以来,一直无甚胃口,今日倒是有些馋醉仙楼的菜肴了。再说,今日庙会,外面这般热闹,妾身在府中也闷得慌。”
她说着,一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意有所指地看向耶律宏;
“大夫也说,妾身如今有了身孕,最忌讳心情抑郁,需要开怀,于胎儿有益。王爷,不如让妾身也一同前去,沾沾侧妃的光,可好?”
她直接将“胎儿”搬了出来,姿态虽带着请示,语气却笃定非常。
毕竟母凭子贵,她如今有孕在身,便是她最大的依仗和骄傲。
慕卿璃闻言,侧首望向不请自来的玉夫人,羽睫轻颤,眸光流转间带着三分惊愕七分委屈;
最终盈盈望向耶律宏,朱唇微启,却欲言又止。
耶律宏亦未料到玉夫人会突然现身,心下不悦。
可她抬出腹中胎儿,倒让他一时难以严词拒绝。
慕卿璃与他目光相触,仿佛瞬间读懂了他眼底的为难。
她微微垂首,贝齿轻咬下唇,纤细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流苏,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无奈,却又透着全然的顺从:
“妾身……全凭王爷做主。”
这温顺识大体的模样,恰似春风拂过耶律宏心尖。
他俯身凑近,灼热气息拂过她耳畔,嗓音低沉而暧昧:
“还是卿卿最知我心……今夜,本王定当好生补偿,绝不让卿卿受半分委屈。”
慕卿璃闻言,心下冷笑。
自玉夫人“见红”后,耶律宏为表安抚,确实未曾踏足她的寝居。
如今这般承诺,想必是决意不再顾及玉夫人的感受了。
她心中只觉阵阵恶心,面上却适时飞起红霞,纤纤玉指轻抵他胸膛,似嗔似羞地别开脸:
“王爷……莫要胡说。”
那眼波流转间的娇媚,恰似春水漾起涟漪,让耶律宏眸光愈发深邃。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袖中,慕卿璃的指尖轻轻抚过藏在袖袋里的那枚墨白特制的丸药……
既然有人非要自寻难堪,就休怪她将这出戏,唱得更热闹些。
玉夫人眼见二人旁若无人地耳语厮磨,那郎情妾意的模样直刺得她心口发堵,银牙几欲咬碎。
她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不再等待耶律宏发话,冷哼一声,拂袖径自登上了后方那辆华贵的马车。
车马粼粼,驶入青石镇长街。
今日庙会果然人流如织,喧嚣鼎沸。
玉夫人本是为搅局而来,此刻却被这满目繁华吸引了目光,生出几分下去走走的心思。
只是她又不愿留出空隙,让那狐媚子与王爷独处,心下顿时陷入两难。
马车内,慕卿璃将车帘掀开一道细缝,目光静静地掠过窗外喧闹的市井。
见这东璃边陲小镇竟有如此升平景象,她心底悄然漫上一丝欣慰与自豪。
与此同时,玉夫人那点微妙的心思与挣扎,也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转而抬起盈盈水眸,望向耶律宏,语带向往地软声请求:
“王爷,外头真是好生热闹,妾身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可以下去逛逛么?”
她眼波流转,似才想起般,又看向玉夫人所在的方位,语气天真又体贴;
“玉夫人难得出来,要一同下去走走散散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