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话音落下。
门内那股森然的杀意,仿佛被这句话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死寂。
巷子里腐烂的酸臭味,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冲淡了。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复位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是保险关上的声音。
“吱呀——”
厚重的黑木门向内打开,沉重得像是推开了一口棺材。
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是腐朽,而是松烟墨的沉静古朴,混杂着一丝刺鼻的金属机油味。
仿佛一个古代书斋,硬生生嫁接了一间现代化的精密车床。
门内,灯光昏暗。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形态诡异的工具,有些像是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古老刻刀,有些又是闪着金属冷光的现代器械。
一个半人高的青花大罐半成品立在角落,旁边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几张结构复杂的图纸和几块电脑屏幕。
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瘦高老人,正背对着他们,用一块麂皮擦拭着手里的一个零件。
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眼神浑浊,却又藏着一丝能看穿人心的精光。
那双手,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但稳定得不像一双年过六旬的手。
他没有理会苏晨,甚至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站到了巷口。
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的巷子里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猎物有没有带帮手。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回来,关上门。
这一次,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晨身上,从头到脚,像是在估价一件货物。
“伪造国宝,埋葬豪门?”
鬼手张的声音沙哑,像生锈的刀片在刮擦骨头。
“就凭你?”
心然被这股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晨却像没事人一样,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平静回答。
“凭他动了我的人。”
鬼手张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个讥诮的表情。
“家人?天真。”
“这种理由,我听过不下几百遍,没一个能打动我。”
苏晨笑了。
“我不是来打动你的。”
“我是来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剧本。”
“剧本”两个字,像一枚针,精准地刺中了鬼手张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
他眼中的讥诮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突然。
他动了。
没有预兆。
工作台上一把清理古玉的尖头剔骨刀,被他枯瘦的手指夹住。
手腕一抖。
那把刀化作一道无声的黑线,撕裂空气,直刺苏晨的咽喉!
快!
狠!
毒!
这一击,根本不是试探,而是必杀!
心然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苏晨没动。
他连后退半步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
食指与中指,精准地向前一夹。
啪!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那道夺命的黑线,戛然而止。
锋利的刀尖,停在苏晨喉结前不到半厘米的地方。
刀身因为巨大的动能,还在剧烈地嗡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可它,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被那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仿佛夹住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只飞舞的蝴蝶。
房间的空气,凝固了。
心然的呼吸停滞,她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鬼手张浑浊的眼珠,第一次剧烈地收缩。
他死死盯着苏晨那两根纹丝不动的手指,又看看他那张从始至终都挂着淡然微笑的脸。
那不是震惊。
而是一种发现同类的眼神。
一种野兽,嗅到另一头更可怕野兽气味的眼神。
“好。”
鬼手张缓缓吐出一个字。
他收回手,那把剔骨刀被苏晨随手放在工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资格,坐下说话了。”
鬼手张转身,从一个满是灰尘的暗格里,拿出一瓶没有标签的陈年茅台和两个豁口的土碗。
“说你的剧本。”
他将一碗酒推到苏晨面前。
苏晨没有碰酒,而是伸出两根手指。
“我要两个,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鬼手张倒酒的手,顿住了。
院内,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心然那张小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呼声脱口而出。
两个?
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疯了!
这个老板一定是疯了!
那不是古董,那是神话!
是传说!
全世界公开的真品加起来都凑不齐一桌麻将,每一个都价值连城,是能让顶尖博物馆打破头去抢的圣物。
伪造一个,已经是捅破天的大胆。
开口就要两个?
鬼手张浑浊的眼睛,缓缓从酒瓶移到苏晨的脸上。
“一真一假?”这是圈套里的常规路数。
“不。”
苏晨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带上了一丝疯狂。
“两个都是假的。”
“一个,要假得比真的还真。真到能骗过所有人,让某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抢到手。”
“另一个,”苏晨的语气变得冰冷,“要假得天崩地裂。假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能把他连同那个豪门,一起活埋。”
鬼手张彻底愣住了。
他活了七十多年,见过无数想以假乱真的人,却第一次听到如此疯狂、如此矛盾,又如此充满艺术性的要求。
这不是造假。
这是在导演一出,用国宝和人性贪婪作为道具的,必死之局!
房间里,只剩下浓郁的酒香在弥漫。
鬼手张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一团沉寂了太久的火焰,被重新点燃了。
为传奇作画很美。
但亲手创造一个,足以埋葬一个百亿豪门的传奇,似乎……更让他兴奋!
“好!”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
“这个剧本,我接了。”
心然刚要松一口气,鬼手张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鬼手张摇了摇头,目光穿过心然,死死锁定在苏晨身上。
“我的手艺,很贵。”
“但我不要你的钱。”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用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盯着苏晨,一字一句。
“我要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个……可能需要你用命来还的人情。”
苏晨端起面前的酒碗,同样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如火烧。
他放下碗,笑了,云淡风轻。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