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记”货船驶入黄浦江时,晨雾还未散尽,十六铺码头的吊机在雾中露出模糊的轮廓,像蛰伏的钢铁巨兽。老舵手将船停稳,陈生递过两块银元,声音压低了些:“今天的事,还请您多担待,莫要对外人提起。”
老舵手捏着银元,指腹蹭过边缘的齿纹,连连点头:“放心,我嘴严得很!只是……各位以后要是再走水路,可得提前打个招呼,免得又遇上这种要命的事。”
赵刚扛起装着武器的皮箱,率先踏上跳板,脚刚沾到码头的青石板,就被一阵鱼腥气裹住——早市的鱼贩正蹲在路边剖鱼,银亮的鱼鳞沾在石板缝里,被露水浸得发黏。他回头朝陈生和苏瑶招手:“快着点!按账本上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九点了,咱们得先找个地方盯着‘黑鸦’。”
苏瑶走在中间,灰色学生装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上海地图,指尖点在法租界霞飞路的位置:“等盯到黑鸦,咱们先不打草惊蛇。我在霞飞路附近租了个公寓,是联络点的人帮忙找的,先去那里落脚,再商量怎么救孙福。”
陈生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码头来往的人——穿短打的搬运工扛着货箱匆匆走过,戴礼帽的商人手里捏着怀表,还有几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路边,对着路过的黄包车招手。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像芒刺在背。
“小心点。”他伸手碰了碰苏瑶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我总觉得不对劲,林晚秋没那么容易放弃,说不定她的人已经在码头等着了。”
苏瑶点头,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手枪,指尖触到冰凉的枪柄时,心里踏实了些。三人拐进一条窄巷,巷口挂着“王记茶馆”的木牌,幌子在风里吱呀作响。赵刚推开茶馆的门,一股茶香混着烟味扑面而来,里面已经坐了几桌客人,大多是码头的工头和跑船的商人。
“三位里面请!”店小二迎上来,肩上搭着白毛巾,“要喝茶还是吃点心?我们家的蟹黄汤包刚出锅,热乎着呢!”
“来三笼汤包,一壶龙井。”赵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能清楚看到码头的入口,“再给我们来三副碗筷,快点啊,我们赶时间。”
店小二应了声“好嘞”,转身进了后厨。苏瑶展开地图,铺在桌子上,用手指着十六铺码头的货运区:“黑鸦要接头的地方,应该是在三号仓库附近,那里堆的都是从无锡运过来的货,人多眼杂,正好方便他们交易。”
陈生盯着地图上的“三号仓库”,眉头皱了皱:“沈浩既然敢让黑鸦在这里接头,肯定安排了人手。我们得想办法混进去,看看他们运的‘货’到底是什么——要是跟金库的盒子有关,绝不能让他们运走。”
正说着,店小二端着汤包和茶壶过来,把东西放在桌上,又拿起茶壶给三人倒茶:“三位慢用,不够再叫我。”他转身要走,却被赵刚叫住:“哎,问你个事,你知道三号仓库今天有什么动静吗?比如有没有人要运货去别的地方?”
店小二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三号仓库啊……好像是有伙人昨天就把货堆在那儿了,说是今天要运去法租界。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个跑堂的,哪敢打听那些事。”说完,他匆匆走了。
陈生看着店小二的背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凉:“这店小二有问题。你问他话的时候,他手在抖,眼神也不敢跟我们对视——说不定是沈浩的人,在这里盯着码头的动静。”
赵刚放下筷子,摸了摸腰间的枪:“那要不要把他抓过来问问?说不定能问出黑鸦的模样。”
“别冲动。”苏瑶拉住他,“现在人多眼杂,要是闹起来,反而会打草惊蛇。我们先盯着三号仓库,等看到黑鸦,再想办法。”
三人快速吃完汤包,赵刚结了账,刚走出茶馆,就看到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巷口,戴着礼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男人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皮箱,正朝着三号仓库的方向走。
“等等。”陈生拉住苏瑶和赵刚,躲到巷口的墙后,“你们看那个人,他手里的皮箱,跟我们在无锡客栈拿的那个很像——说不定就是黑鸦。”
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男人的脚步很快,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里面黑色的皮鞋,鞋面上一尘不染——不像常年在码头跑的人,倒像是个斯文的商人。“他走的方向就是三号仓库,我们跟上去看看。”
三人跟在男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男人似乎没察觉到有人跟踪,径直走进三号仓库。陈生探头往仓库里看,里面堆着十几个大木箱,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那男人背对着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
“那穿西装的,会不会就是跟黑鸦接头的人?”赵刚压低声音问。
陈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穿风衣的男人走到西装男人面前,递过手里的皮箱。西装男人接过皮箱,打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黑鸦先生,沈先生吩咐的事,你办得不错。这批货,可得好好送到霞飞路。”
“放心。”黑鸦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故意压低了嗓子,“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就是在无锡码头,遇到点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西装男人点点头,把皮箱交给身边的一个汉子:“你们先把货运去车上,我跟黑鸦先生说几句话。”汉子接过皮箱,带着几个人走出仓库。
陈生心里一动,对苏瑶和赵刚使了个眼色:“我去跟着那些运货的,看看他们把货送到哪里。你们在这里盯着黑鸦和那个西装男人,别让他们跑了。”
苏瑶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递给陈生:“小心点,要是遇到危险,就开枪示警,我们会立刻过去帮你。”
陈生接过手枪,塞进腰间,悄悄绕到仓库后面,看着那几个汉子把皮箱搬上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发动,朝着法租界的方向开去。他立刻拦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师傅,跟上前面那辆黑色轿车,别跟太近,小心被发现。”
黄包车师傅应了声,拉起车就跑。车轮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陈生坐在车上,手紧紧握着腰间的手枪,眼睛盯着前面的黑色轿车——轿车开得不快,像是故意放慢速度,观察有没有人跟踪。
过了半个多小时,黑色轿车拐进霞飞路,停在一栋洋楼前。洋楼的大门是黑色的铁艺门,上面雕着复杂的花纹,门柱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沈公馆”。几个汉子把皮箱搬进洋楼,轿车则停在门口,一个汉子守在车旁,警惕地看着四周。
陈生让黄包车师傅停在街角,付了车钱,躲在一棵法国梧桐后面,盯着沈公馆的大门。洋楼有三层,窗户上挂着深色的窗帘,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他正琢磨着怎么混进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苏瑶和赵刚。
“你们怎么来了?黑鸦和那个西装男人呢?”陈生惊讶地问。
赵刚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别提了,我们盯着盯着,突然冲进来一群巡捕,说是有人举报仓库里藏了违禁品,把黑鸦和那个西装男人都带走了!我们怕你出事,就赶紧拦了辆黄包车跟过来,还好赶上了。”
苏瑶盯着沈公馆的大门,眉头皱了皱:“巡捕来得太巧了,说不定是沈浩故意安排的,想把黑鸦和那个西装男人转移走,免得被我们抓住。”
“那现在怎么办?”赵刚看着洋楼,“货已经被运进沈公馆了,我们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吧?里面肯定有很多守卫。”
陈生没说话,目光扫过沈公馆旁边的一栋小楼——小楼的窗户正对着沈公馆的二楼,窗户开着,里面似乎没人。他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去旁边那栋小楼,从窗户里盯着沈公馆的动静,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混进去。”
三人悄悄走到小楼前,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去。小楼里空荡荡的,灰尘落满了桌椅,像是很久没人住了。他们爬上二楼,走到窗边,正好能看到沈公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亮着灯,一个男人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窗户,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在看什么。
“那个人是谁?”苏瑶拿出望远镜,仔细看着男人的背影——男人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肩膀很宽,看起来很壮实。
陈生凑过去看,突然愣住了——男人的侧脸露了出来,竟是周正明!“是周正明!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刚也吃了一惊:“周正明不是在苏州吗?怎么跑到上海的沈公馆来了?难道他早就跟沈浩勾结在一起了?”
苏瑶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看来我们之前都错了,周正明不仅仅是青龙会的眼线,他很可能就是沈浩的心腹。在苏州的时候,他故意给我们发假消息,让我们以为他在查青龙会,其实是在拖延时间,把货运到上海。”
陈生盯着周正明的背影,手紧紧握着拳头:“孙福肯定被他藏在沈公馆里了。我们得想办法混进去,找到孙福和那批货。”
就在这时,沈公馆的大门突然打开,一辆黑色轿车开出来,朝着霞飞路的另一端开去。陈生立刻说:“我去跟着那辆轿车,看看他们要去哪里。你们在这里盯着沈公馆,要是有动静,就用暗号联系我。”
苏瑶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哨子,递给陈生:“要是遇到危险,就吹三声哨子,我们会立刻过去。”
陈生接过哨子,塞进怀里,拦了一辆黄包车,跟上前面的黑色轿车。轿车开得很快,穿过几条街,停在一家电影院前。车门打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走下来——竟是林晚秋!
林晚秋走进电影院,轿车则停在门口。陈生让黄包车师傅停在街角,悄悄跟进去。电影院里很暗,正放着一部无声电影,观众们都盯着屏幕,没人注意到他。他看到林晚秋走到最后一排,坐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戴着礼帽,正是黑鸦!
原来巡捕带走黑鸦是假的,是为了把他转移到电影院,跟林晚秋接头!陈生心里恍然大悟,悄悄走到最后一排的过道里,躲在柱子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
“沈先生让我跟你说,孙福不肯说金库的密码,你得想办法让他开口。”林晚秋的声音压得很低,“要是他再嘴硬,就用刑——沈先生说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密码。”
黑鸦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林晚秋:“这是我从药房买的迷药,你把它倒进孙福的水里,等他晕过去,我们再用刑,他肯定受不了。”
林晚秋接过小瓶子,放进手包里:“放心,我会办好的。对了,陈生他们有没有跟过来?”
“应该没有。”黑鸦的声音有些得意,“我在码头故意放慢速度,没发现有人跟踪。沈公馆外面有很多守卫,他们就算知道货在那里,也不敢轻易闯进去。”
陈生听到这里,心里一紧——孙福果然在沈公馆,而且林晚秋要对他用刑!他得赶紧回去告诉苏瑶和赵刚,想办法救孙福。
他悄悄退出电影院,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辆巡捕车开过来,停在电影院前。几个巡捕跳下车,走进电影院。他心里一惊,难道是沈浩又安排了巡捕?
可转念一想,巡捕来得太突然,不像是沈浩安排的。他躲在街角,看着巡捕走进电影院,很快就把黑鸦和林晚秋带了出来,押上巡捕车。巡捕车发动,朝着巡捕房的方向开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生愣住了——难道是有人举报了电影院里的接头?
他正琢磨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陈生!”
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女人长得很漂亮,柳叶眉,杏眼,嘴角带着一抹笑,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手包。陈生不认识她,警惕地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走到他面前,笑了笑:“我叫柳如眉,是军统上海站的人。站长让我来帮你们,刚才是我打电话给巡捕房,举报了电影院里的违禁交易,把黑鸦和林晚秋抓起来的。”
“军统上海站的人?”陈生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柳如眉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陈生、苏瑶和赵刚在无锡码头的样子:“站长收到消息,说你们要来上海查沈浩的事,就让我盯着沈公馆和十六铺码头,没想到真的遇到你们了。”
陈生看着照片,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柳如眉出现得太巧了,而且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假,不像是真心要帮他们。可现在他们确实需要帮助,沈公馆守卫森严,单凭他们三个人,很难混进去。
“你说你是军统上海站的人,有什么证据?”陈生问道。
柳如眉从手包里掏出一个证件,递给陈生:“这是我的军统证件,你可以看看。站长还说,要是你们不信,可以跟我去上海站一趟,见到站长就知道了。”
陈生接过证件,打开一看,上面确实有军统的印章和柳如眉的照片,还有站长的签名。他心里的怀疑少了些,把证件还给柳如眉:“那你知道孙福被关在沈公馆的哪里吗?我们要救他。”
柳如眉点头:“我知道,孙福被关在沈公馆的地下室里,那里有很多守卫。沈浩明天要亲自审问他,我们得在明天之前把他救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混进沈公馆?”赵刚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和苏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柳如眉看到他们,笑了笑:“我有办法。沈公馆明天要举办一场宴会,邀请了很多商人,我可以弄到三张请柬,我们假装成商人,混进去。”
苏瑶看着柳如眉,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你怎么能肯定能弄到请柬?要是被沈浩发现了,我们都会有危险。”
“放心,我在沈公馆有认识的人,弄到三张请柬不难。”柳如眉拍了拍胸脯,“明天晚上七点,我在沈公馆门口等你们,到时候我们一起进去。”
陈生看了看苏瑶和赵刚,点了点头:“好,我们相信你。明天晚上七点,沈公馆门口见。”
柳如眉笑了笑,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背影,苏瑶小声对陈生说:“我总觉得这个柳如眉不对劲,她出现得太巧了,而且笑容里藏着东西,我们得小心点,别被她骗了。”
陈生点头:“我知道,明天进去的时候,我们多留个心眼。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帮我们,只要能救孙福,拿到那批货,就值得一试。”
三人回到霞飞路附近的公寓,赵刚把皮箱打开,拿出三把手枪,递给陈生和苏瑶:“明天进去的时候,把枪带上,要是遇到危险,也好有个防备。”
苏瑶接过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我刚才看了沈公馆的地形,地下室的入口在一楼的书房里,我们混进去后,先找到书房,再想办法打开地下室的门。”
陈生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黑鸦被抓,柳如眉出现,沈浩要审问孙福,一切都像一张网,把他们困在里面。他总觉得,这张网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而柳如眉,很可能就是这张网里的一个棋子。
“对了,”苏瑶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在苏州联络点查到,沈浩还有一个弟弟,叫沈明远,早年去了日本,最近才回到上海,在沈公馆里帮沈浩打理生意。这个沈明远,据说很狡猾,比沈浩还难对付。”
陈生接过文件,翻了翻,里面有一张沈明远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二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阴狠。“看来沈公馆里,不只有沈浩一个难缠的角色。明天进去,我们得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