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的交界线，被一抹缓慢蠕动的墨色浸染。
冷风凄厉，卷起雪沫拍打在冷杉领的城墙上，发出沙沙声响。
克兰放下望远镜，面色沉静得有些反常。
视野尽头，那条缓慢蠕动的黑线终于在他眼前彻底铺开，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洪流。它们带着能冰封万物的死寂，正朝着领地唯一的入口碾压而来。
这一次的“霜骸军团”，规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威胁。那些黑铠只是前菜，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队伍中那几头由无数骸骨与冰霜强行扭结而成的巨型攻城兽。
它们就像一座座移动的黑色小山，每一步都让城墙上的人们感觉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颤抖。
一旦让它们抵达城下，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那狰狞的冲角生生撞碎。
但是，那也得等它们走得到再说。
“领主大人。”
玛洛恩站在克兰身侧，此刻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干涩，“那些巨兽，我从未见过。”
“见过才怪了，这玩意儿一看就是新版本更新的怪物。”
克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却全然是另一副腔调。
他转过身，没去看远处那片令人绝望的墨色，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头上那些脸色煞白的士兵。
“士兵们，都看到了吧？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相信我。”
克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现在的冷杉领，不再是那个连强盗入侵都无法抵抗的破落小村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哈维斯、玛洛恩，最后停留在士兵们年轻而紧张的脸上。
“你们要做的，和演练时一模一样。听命令，装填，开火，就这么简单。
不必节省炮弹，随便打——但要打得准！把你们的恐惧，连同炮弹一起，塞进它们的脑子里！”
“明白！”
“大点声！我听不见！”
“明白！领主大人！”这一次，吼声震天。
很好！很有精神！克兰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转向城外。
瑟芮娅站在莉雅身侧，眉头紧锁。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战前动员，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场闹剧。
黑色的潮水，终于踏入了那片被白雪覆盖的缓坡。
克兰的眼神陡然锐利，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挥下了手臂。
早已待命的士兵，狠狠拉动了手中的引线。
“轰——轰轰轰——！！！！”
比上次猛烈了数倍不止的爆炸，被分批次、有层次地引爆。
大地剧烈地起伏，仿佛有一头狂怒的巨兽在地底翻滚咆哮。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连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瑟芮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一面冰晶护盾，将自己和莉雅笼罩其中。
然而，在那片爆炸的区域，她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魔力波动！
没有元素聚集，没有咒语吟唱，没有符文闪耀……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野蛮的、无法理解的火焰与巨响！
炽热的冲击波裹挟着撕裂空气的金属破片，形成了一道道交错的死亡扇面，瞬间将霜骸军团的前锋撕扯得支离破碎。
厚重的黑铠在钢铁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无数骑士被炸得四分五裂，或是被直接掀飞，身上插满了钉子，像破烂的草人一样倒在雪地里。
一时间，黑铠军团的前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黑烟的豁口，至少有上百具黑铠在这第一波打击中彻底报废。
瑟芮娅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茫然的神情。
这……这是什么？某种古代炼金术的禁忌造物？还是说……这就是人类的战争方式？
这颠覆了她近三百年来对战争的全部认知，完全没有魔力的奇异造物，居然也能产生这样恐怖的破坏力？！
但是，这些黑铠毫无恐惧。
即便身边不断有黑铠被击碎停止行动力，后续的黑铠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如果就靠着这一波的爆炸，是绝对拦不住那些黑铠的。
她转过头，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克兰的侧脸：
“如果城墙被攻破，我会立刻带走公主殿下。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别指望我会为你卖命。”
克兰甚至没有看她，目光依旧锁定着远方的战场。
“你本来就不在我的计划里，剑圣阁下。”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的任务是保护莉雅。而我的任务，是确保你永远不必执行这个任务，看着就好。”
瑟芮娅被他话里的意味噎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克兰的命令已经再次下达。
“‘真理’准备！”
城墙之上，数个被厚重油布遮盖的庞然大物被掀开。
那是十二门通体漆黑、炮身粗壮的巨炮，冰冷炮口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瑟芮娅看着这些笨重丑陋的铁疙瘩，又一次陷入了困惑。
这又是什么？听这个人类领主的说法，它们是真理？
“全体都有！”
哈维斯站在炮阵中央，声嘶力竭地吼道，“目标，敌军攻城兽！三轮齐射！预备——”
炮手们迅速调整着炮口的高低和方向。
“开炮！”
“轰——！！！！！”
比刚才的爆炸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巨响，猛地炸开！
瑟芮娅只觉得脚下的城墙都向上跳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震得她头晕眼花。
她看到那几个丑陋的铁疙瘩炮口猛地喷出一大团刺目的火光与浓烟，几颗黑色的铁球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呼啸着划破长空。
它们带着尖锐的嘶鸣声，直奔远处的攻城巨兽而去。
下一刻，其中一头攻城巨兽的胸口，轰然炸开一团巨大的火球！
恐怖的动能轻易地撕碎了它体表坚固的冰霜与黑铁护甲，紧接着，弹体内部的炸药被引爆，无数碎裂的弹片伴随着烈焰向四面八方喷射，将它由骸骨构成的核心炸得粉碎。
那头山峦般的巨兽动作一僵，庞大的身躯轰然解体，化作无数燃烧的碎骨和冰块，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另外几发炮弹也精准地命中了目标，虽未能一击致命，却也在那些攻城兽身上留下了巨大的创口，迟滞了它们前进的脚步。
一轮齐射，一头攻城巨兽被秒杀，其余几头尽数带伤。
整个战场，似乎都为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安静了一瞬。
城墙上，冷杉领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瑟芮娅站在莉雅身前，身体僵硬，她看着那门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巨炮，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巨大的弹坑，以及散落满地的巨兽残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某种粗暴的力量反复碾压。
“那……那又是什么？”
她忍不住扭头问向克兰，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克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这个？它叫‘真理’。”
他看着远处重新开始蠕动的黑色大军，平静地说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真理，只在射程之内。”
瑟芮娅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克兰，这个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孱弱的人类，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敬畏？
不，那不是敬畏。
那是一种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时，所产生的巨大困惑与动摇。
“自由射击！目标，敌军中路！”克兰的命令再次下达。
“轰！轰！轰！”
“真理”的怒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炮弹如雨点般落在霜骸军团密集的阵型中。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一阵混杂着碎冰与残破铠甲的风暴。
黑色的潮水，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停滞与混乱。
然而，就在这时，幸存的几头攻城巨兽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瑟芮娅的视线猛地聚焦。
她那属于七阶强者的敏锐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对劲。”
莉雅也皱起了眉，她感受到了空气中冰元素的异常涌动，那不是来自她，而是来自远方。
那几头巨兽突然伏低了身子，它们背后那些覆盖着白霜的裸露冰棱，仿佛被瞬间激活，一根根地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魔力，正疯狂地向那些冰棱末端汇聚。
那不是冲锋的姿态，而是蓄力的前兆！
瑟芮娅的瞳孔狠狠一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它们在聚集魔力！不是冲锋，是齐射！”
她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本能地向前一步，挡在了莉雅和克兰的身前。
“不好！”
话音未落，无数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巨大冰锥从那些巨兽的背上脱离，飞速向城门攒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