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老杨的瞳孔微微扩大，近乎饥渴地将视线锁定在凌越脸上。
那线条分明的嘴角和林婉一模一样，锐利的眼神又酷似年轻时的自己。
就连微微蹙眉的样子也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倔强的孩子。
这个瞬间，他似乎要把多年来缺席的注视都补回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好了。”
凌越率先别过脸去，手指灵活地将接头拔出。
他的道谢仍然简短克制，可语调中那股常年不化的冷漠似乎减弱了几分。
老杨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
好像有什么话在喉咙里打转，最后却只是机械地低了低头。
若无其事地松开按住机箱的手，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那副平淡的样子，就像刚才只是顺手帮同事一个小忙那么简单实惠。
只有那背在身后的粗糙手掌出卖了他。
他的手指还在不自觉地微微搓动，似乎在努力留住方才扶着机箱时那短暂的亲近。
那时候凌越的发丝间飘来的气息，和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感觉奇妙地重叠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要多待一刻。
靠在控制台旁的叶骁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恰到好处地站在凌越和老杨之间，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现在我们已经锁定了目标，但对那里的具体情况仍然不清楚。”
叶骁的声音沉着有力，“我们需要马上调配最先进的潜水装备，还得派遣探测器下去探探虚实。”
他转头看向凌越：“凌越，你得抓紧时间分析那里的海底环境。”
“推算可能出现的地下基地布局，最好能推测出可能的入口和行进路线。”
“马上就办。”凌越闭了闭眼，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叶骁眼神转向站在一旁的老杨：“老杨叔，您见多识广。”
“能不能帮我们分析下，那片海域的地形特点？”
“如果您是幽灵船的掌舵者，会怎么利用海底的自然结构藏身？”
老杨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统统锁进最深处。
他抬起头时，眼睛已经变得像探照灯一样明亮专注，视线牢牢钉在了那张复杂的海域地形图上。
老杨的手指轻轻点触着屏幕上的洋流走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在投影图上缓缓游移。
随着他低沉而专业的讲解，船舱里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那丰富的航海知识，加上在雨林中摸爬滚打历练出的直觉，将这片海域可能隐藏的危险与机会一一剖析。
说起水道暗礁，他的声音就像在给晚辈讲述一个扣人心弦的航海故事，全然不见了方才那片刻的情绪波动。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在蔓延，虽然谁也不说破，但那种无形的隔阂确实松动了些许。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外面的世界，安全屋里却亮得如同白昼，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叶骁单手撑在桌面上，声音斩钉截铁地下达指令：
“韩烁，马上和颂猜上校取得联系。”
“告诉他我们需要一艘性能最强的特种潜水器，要能执行深海勘探又能支持突击作战的那种，动作要快。”
两道身影立刻冲向通讯设备，军事加密频道启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韩烁抓起话筒就开始交代任务细节，秦阙则利落地调出技术参数页面准备传送。
“温璟。周燧。”叶骁转向另一边。
“把海域分析报告、精确定位信息还有水文特征图全部压缩加密，立即发往前线支援小队。”
“别忘了把老杨叔预估的那些暗礁位置和洋流变化重点标注。”
键盘声突然密集起来，温璟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周燧则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确认数据完整性。
“资料准备就绪，正在发送。”
当叶骁的目光转向凌越时，年轻人已经调出了海底地形数据库。
“立刻构建目标区域的三维模型，”叶骁语速很快。
“重点分析可能的建筑结构和潜入通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程序已经运行。”凌越的回答简明扼要，但他的操作节奏明显快了许多。
显示器上，一个依托海底悬崖裂缝的隐蔽基地雏形正在逐渐成形。
那些错综复杂的通道网络和海床地形完美融合，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杰作。
老杨迈着稳健的步伐凑近那块偌大的显示屏，双眼锐利地扫视着被红色圆圈格外强调的那块深海区域。
他沉吟片刻，拿起触控笔，在凌越创建的立体模拟图上利落地圈出了几个重点位置。
“这块区域连着黑石海脊的尾端。”老杨用笔杆点了点西北角的位置。
“岩盘比较脆弱，很可能存在自然形成的裂隙，也不排除被人为扩建成了秘密通道的可能。”
他又划向东北方向：
“这片地方水流状况相当糟糕，探测设备在这里基本失灵，要是我的话，肯定选这里作为秘密入口。”
最后他重重标记了东南角的一片区域：
“这里的暗礁简直跟迷宫似的，驾驶潜艇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个不慎就会撞上暗礁。”
老杨的每句话都像实战手册里的要点摘要，让原本冰冷的数字模型顿时变得生动具体起来。
一阵急促的提示音打破了紧张的工作氛围。
“队长。”韩烁抓着通讯耳机大声汇报，“颂猜上校那边有回音了。”
“军方已经把蛟龙号特战潜艇调配给我们使用，现在正在第七军用码头停泊待命。”
“对方的艇长请求获取详细的任务参数和执行方案。”
“太好了。”叶骁的神情明显振奋起来。
“告诉艇长，我们这边赶紧收尾，一小时后就赶到码头集合，到时候直接在潜艇上开战术会议。”
“遵命。”韩烁干脆利落地应声。
叶骁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声音铿锵有力：
“全体注意！”
“最后一小时做准备，各自清点随身物资，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收拾重要物品准备转移。”
命令一出，安全屋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角落里的打印机嗡嗡作响，不停地吐出最新的海图资料。
韩烁和秦阙蹲在地上，有条不紊地将各种侦查器材分类装进防水收纳包。
夜视仪、水下通讯器这些重要装备都被他们用防震泡沫仔细包裹着。
凌越关闭了电脑上的3d建模程序，走向摆放装备的长桌，准备收拾自己的专业器械。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老杨像是无意中走到这边似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凌越正在整理的物品上。
那套轻便型潜水装具和多功能战术马甲格外醒目。
马甲上整齐地挂着数据分析终端、电磁干扰仪、密码破译器等精密器械。
察觉到身旁的气息，凌越的手指明显迟疑了一瞬。
但他的表情依旧镇定，继续默不作声地整理着器械。
老杨突然伸手，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千百次一样，自然而然地接过潜水服的裤腿部分。
他低头仔细检查每一道车缝线，手指在防水拉链上来回滑动，又轻轻掰开密封橡胶的边缘查看弹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个经验丰富的潜水装备保养师在工作。
老杨的动作不急不缓，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像极了经验丰富的渔夫整理自己最重要的渔网那般一丝不苟。
那双粗糙的大手却在接触精密装备时意外地轻柔有力。
把潜水服仔仔细细检查完，老杨的视线转而落在了那件战术背心上。
他伸手抬起那个连着好几条数据线的特别操作终端。
大拇指轻轻摸着光滑的合金表面，试探性地摇了摇装置基座，确认它与背心的连接足够稳固。
忽然，他的食指停在终端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槽边上，那里延伸出的细线径直连通到凌越颈间监测器的接口。
随着老杨的目光上移，能看到黑色的监测环在凌越脖子上闪烁着规律的红色指示灯。
老杨的手悬在半空几乎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把终端塞回背心的储物格里。
紧接着他抓起一旁的高热量应急食物，撕开真空包装，动作麻利地把几根营养条和净水药片塞进背心的侧兜里。
从头到尾，老杨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凌越望着这个沉默的老人为自己打点行装的背影，眼底深处涌动着一抹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习惯了依靠精准的计算和可靠的机械。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叶骁会不动声色地关照他外，老杨是第二个，用这样无声却温暖的方式表达关心的人。
凌越本能地想拒绝这份好意。
“我自己可以”这句话已在舌尖打转，最后却化作一声轻得像羽毛落地般的：“...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