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正好,不烈,带着初秋的温润。
苏晨没有穿单位发的制式衬衫,而是换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色休闲外套,内搭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看上去就像一个刚毕业不久,要去拜访老师的大学生,干净,无害,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手里提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里面装的不是名烟名酒,而是一幅他熬了两个通宵临摹的《兰亭序》。字写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足够真诚,也足够符合他今天的人设——一个对书法艺术充满向往的后辈。
陈敬云的住所不在市委家属大院,而是在城西一片僻静的老城区。这里没有高楼大厦,都是些青砖灰瓦的两层小楼,墙壁上爬满了青藤,时光在这里仿佛被刻意放慢了脚步。
出租车在巷口停下,苏晨付了钱,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人家的院子里,桂花树的香气若有若无。这地方确实很符合一位“隐世高人”的格调,安静,脱俗,与城市的喧嚣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根据赵林科长无意中透露的地址,苏晨在巷子深处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院门。黑色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块更黑的、没有任何字迹的木匾。门口没有石狮,没有警卫,只有两盆长势极好的文竹,青翠欲滴。
苏晨能看到,整个院落的上空,那片乳白色的“德望之湖”气运场,正像一个巨大的、温润的结界,将这里笼罩。任何带有恶意或窥探的气息,在靠近时都会被这片祥和的气场所冲淡、化解。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想象自己就是一张白纸,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白狐”和“复仇”的念头,只有对前辈的敬仰和对书法的虔诚。
【叮!“纯良”伪装言灵已激活。】
【效果:临时压制自身攻击性气运,强化亲和力与无害感。】
准备妥当,他才伸出手,在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清脆,在安静的巷子里传出很远。
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苏晨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姿态恭敬,目光平和地看着那两盆文竹。
大约过了一分钟,门内才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穿着朴素的蓝布褂子,警惕地从门缝里打量着苏晨:“你找谁?”
“阿姨您好,我叫苏晨,是市府办的。我……我非常仰慕陈老的书法,今天冒昧前来,想请陈老指点一二。”苏晨的语气谦逊,甚至带着一丝见到偶像前的紧张。
保姆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遍,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锦盒,眼神里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陈老今天不见客。”
说着,她就要关门。
“阿姨,麻烦您了!”苏晨赶紧上前一步,却没有触碰门,只是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我没有提前预约,是我的不对。但这幅字,我临摹了很久,只是想让陈老看一眼,哪怕隔着门说一句‘不行’,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执拗和真诚,足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这后生怎么……”
“让他进来吧,王嫂。”
一个苍老但温和的声音,从院子深处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苏晨的耳朵里。
那个叫王嫂的保姆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门完全打开,侧身让苏晨进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花样真多。”
苏晨权当没听见,对着院内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鞠躬,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一架紫藤萝爬满了半面墙,地上铺着细碎的白色石子,角落里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尾红色的锦鲤在里面悠闲地游弋。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桂花混合着墨香的气味,比上次在另一个院子闻到的更加浓郁。
院子中央的石桌旁,一位身穿灰色对襟唐装的老人,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剪刀,修剪着一盆罗汉松的枝叶。
他就是陈敬云。
比照片上显得更清瘦一些,头发已经全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却不浑浊,反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仿佛能看透人心。
苏晨的系统界面上,那片乳白色的“德望之湖”就在老人头顶缓缓流转,祥和,宁静,看不出半点破绽。而湖底那只沉睡的白色狐狸,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泄露出来。
这是一个完美的伪装。
“陈老,您好。小子苏晨,冒昧打扰了。”苏晨走到石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再次鞠躬,姿态放得极低。
陈敬云放下剪刀,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晨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从苏晨的头发丝,一直看到了他的鞋底。
苏晨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运正在探查自己。但他身上的“纯良”言灵伪装完美地运作着,将他所有的真实意图都包裹在一片“孺慕”与“敬仰”的气息之下。
“市府办的小苏?”陈敬云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那笑容与苏晨记忆中童年时的“陈伯伯”分毫不差,“我听聂振那小子提过你,说你是个肯干活、能吃苦的好苗子。”
他的声音很慢,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苏晨心中一凛。
第一招来了。
他看似随口一提,却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三件事:一,点明他知道苏晨的身份,让苏晨不要耍花样;二,用“聂振那小子”这种亲昵的称呼,暗示他与市委领导层的关系非同一般;三,用“好苗子”这个词,既是肯定,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如果是一般的年轻人,听到退休的市委副书记这么夸奖自己,恐怕早已激动得不知所措。
苏晨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他连忙摆手:“陈老您过奖了,聂秘书长那是鼓励我。我在档案馆整理档案,就是个干力气活的,跟‘好苗子’可沾不上边。”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最具体、最没有威胁的“整理档案”上,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埋头苦干,没什么心机的“老实人”。
“哦?在整理档案?”陈敬云的兴趣似乎被提了起来,“那可是个苦差事,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愿意干这个了。”
“我觉得挺好的。”苏晨挠了挠头,露出一丝憨厚的笑,“每天跟那些老纸张打交道,感觉能跟历史对话一样,心里踏实。”
陈敬云看着他,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淡了一些,笑容也更真切了几分:“踏实好,年轻人,心能静下来,才能走得远。”
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别站着了,坐。王嫂,给小苏泡杯茶。”
“是。”保姆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苏晨这才拘谨地在石凳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板挺得笔直。他将手里的锦盒双手捧着,递到石桌上:“陈老,我……我从小就喜欢您的字,这是我临摹的一幅《兰亭序》,知道写得不好,就是想请您给指点指点,骂几句都行。”
陈敬云的目光落在锦盒上,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晨:“为什么喜欢我的字?”
苏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是一个陷阱。
如果苏晨说一些“气势磅礴”、“风骨峭峻”之类的套话,立刻就会显得虚伪和功利。
苏晨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小时候,在我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您写的一幅字,就两个字——‘清白’。那时候我不懂什么书法,就觉得那两个字写得真干净,像雪地一样,一点多余的墨点子都没有。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字如其人,写字的人,心里肯定也特别干净。”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陈敬云的表情。
当“父亲的书房”和“清白”这两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陈敬云端起剪刀的手,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虽然只有一瞬间,快到几乎无法察觉,但还是被苏晨捕捉到了。
同时,他脑海里的系统界面上,那片平静的“德望之湖”,湖心处,极深的地方,仿佛有一丝涟漪,一闪而过。
那只狐狸,动了一下。
但陈敬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他拿起剪刀,继续修剪着那盆罗汉松,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一个错觉。
“哦?苏国义是你父亲?”他轻描淡写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算起来,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惜了。”
一句“可惜了”,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扎在苏晨心上。
他将陷害父亲的罪魁祸首,用一句“可惜了”就轻轻带过,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人。
苏晨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黯然和恭敬:“是,家父的事情,让您费心了。”
就在这时,保姆端着茶盘走了出来。
“陈老,您的碧螺春。这位小同志,您的茶。”
一杯茶放在了陈敬云面前,另一杯放在了苏晨面前。
苏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他端起茶杯,看到杯中嫩绿的茶叶缓缓舒展,热气氤氲。
“尝尝。”陈敬云说,“今年的新茶。”
苏晨点了点头,轻轻吹开热气,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一股清冽的甘甜瞬间在舌尖化开,随即,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
然而,就在茶水入喉的瞬间,他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叮!警告!检测到高阶“试探言灵”——‘真心泉’!】
【言灵效果:此茶水中蕴含一道微弱的言灵咒缚,可放大饮用者的真实情绪,降低心理防线,使其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更容易吐露真言。】
【系统正在分析化解方案……】
苏晨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笑容和蔼的老人。
原来,真正的交锋,从这杯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