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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苏晨指尖那灼人的滚烫。
“墙头草,笔杆子是王振华的刀,当年苏建国之事,他为急先锋。”
何卫国那一行用红笔写下的批注,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在泛黄的纸页上,也烙进了苏晨的瞳孔深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他父亲的血写成的。
那本刚刚还让他感觉重逾千钧、充满了希望与力量的笔记本,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原来,父亲的倒下,并非仅仅是一场权力斗争中的暗箭。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立体的、全方位的绞杀。
王振华在明处,用权力这柄最锋利的重锤,砸断了父亲的脊梁,将他从一个前途光明的干部,瞬间打入尘埃。
而这个叫林涛的人,则在暗处,用舆论这支最恶毒的软刀,剖开了父亲的名誉,将“贪腐”、“渎职”的污水,泼向一个刚刚递交了尖锐调查报告的孤勇者身上,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一明一暗,一硬一软。
一柄重锤,一支毒笔。
配合得天衣无缝。
苏晨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三十年前那场风暴的轮廓,在他脑海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仿佛能看到,年轻的父亲在被调离岗位后,回到家中,面对着家人不解的目光,还要承受着报纸上、广播里那些由“林涛”们编织的、铺天盖地的污蔑与批判。
那该是怎样一种百口莫辩的绝望?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与“林涛”之名产生强烈因果敌意。】
【正在解析目标……】
【目标:林涛。】
【当前职位: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副处长。】
【气运状态:青中带灰(官运亨通,但夹杂旧日业力)。】
【关联诅咒:“构陷咒缚(沉寂)”、“捧杀咒缚(微弱)”。】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客观,却让苏晨的心沉得更快。
“构陷咒缚”,毫无疑问,就是当年施加在父亲身上的。如今三十年过去,它已然沉寂,但那份业力,却像灰尘一样,附着在林涛的气运之上,成了他青色官运中抹不去的一抹杂色。
而那个“捧杀咒缚”,则让苏晨有些意外。看样子,这位“王振华的刀”,如今的日子也并非一帆风顺,同样有人在用他擅长的手段来对付他。
官场,果然是个圈。
苏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之前一直将目光锁定在王振华那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上,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但现在,何卫国与系统,为他指出了这座山脚下一块松动的、可以被撬动的基石。
林涛。
动王振华,如同撼山,以他现在的能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动林涛……
苏晨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不是王振华,他没有那么强大的气运壁垒,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根基。他只是一把刀,一把用了三十年,或许已经有些卷刃,被主人放在刀鞘里,渐渐有些遗忘的刀。
最重要的是,他是当年那场悲剧中,除了主谋之外,最直接的、最残忍的行刑人之一。
拿他来祭旗,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再合适不过。
心中的迷茫与无力,被一股冰冷的、清晰的复仇意志所取代。苏晨从沙发上坐直身体,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如果说之前,他是在黑暗中摸索方向的探路者,那么现在,他成了一个锁定猎物的猎手。
他重新打开客厅的灯,将那本何卫国的笔记本和赵林交给他的那份《重点工作计划草案》并排放在茶几上。
一本,是来自规则之外的武器库。
一本,是来自规则之内的通行证。
他该如何用这张通行证,去启动那座武器库?
直接找何卫国那些人脉,举报林涛三十年前的旧事?
不行。
苏晨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时过境迁,当年的事早已定性,没有新的、足以推翻一切的铁证,任何旧事重提都会被轻易定性为“诬告”,甚至会暴露他自己。而且,何卫国的人情用一次少一次,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与林涛,与他所在的宣传部新闻处,发生交集的机会。
一个让他能近距离观察、寻找破绽、甚至布下陷阱的机会。
苏晨的目光,落在了那份《重点工作计划草案》上。
赵林让他对“优化营商环境”这部分提意见,写初稿。
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
“优化营商环境”是一个城市发展的重中之重,是市委市政府的“一号工程”。这样的工作,绝不仅仅是写一份文件,发一个通知那么简单。它需要宣传,需要造势,需要让全市的企业家、投资者、乃至普通市民,都看到市里的决心和举措。
而这一切,都绕不开一个部门——市委宣传部。
具体到执行层面,负责媒体对接、新闻通稿、舆论引导的,正是新闻处。
林涛的地盘。
苏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原本只是想把这份工作做好,回报赵林的信任。现在,他要把它做得前所未有的好,好到让所有领导都眼前一亮,好到让这份计划成为接下来全市宣传工作的核心议题。
他要的,不是一份简单的报告。
他要的,是一份足以引爆舆论的、完美的、让宣传部不得不全力配合的“阳谋”。
他要让林涛,主动走到他的枪口下来。
想通了这一点,苏晨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他起身去厨房,烧水,泡了一碗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
热气腾腾的香气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来,将那份源自三十年前的阴冷驱散得一干二净。他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一边将那份草案拿了过来。
赵林说草案写得太虚,不接地气。
苏晨看了几眼,何止是虚,简直是官样文章的集合体。通篇都是“要加强”、“要提升”、“要建立”、“要完善”,口号喊得震天响,具体怎么做,一句没有。
这不行。
苏晨放下筷子,拿起笔,在草案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个关键词。
“堵点”、“痛点”、“难点”。
要优化环境,先要找到问题在哪。开发商的嚣张跋扈、某些部门的推诿扯皮、审批流程的繁琐冗长……这些都是他前段时间在基层调研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
然后,是“案例”、“数据”、“对比”。
不能只说问题,要用真实案例和数据说话。哪个区的审批效率最高,哪个部门的投诉率最低,把这些都摆出来,做成排行榜,定期公布。这叫“红黑榜”,是压力,也是动力。
最后,也是最核心的——“破局点”。
苏晨的笔尖,重重地写下了三个字:“监督员”。
他要建议,在全市范围内,从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知名企业家、媒体记者、甚至热心市民中,聘请一批“营商环境特邀监督员”。赋予他们权力,可以直接向市领导反映问题,可以“推门就进”任何一个政府部门的办公室。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它将彻底打破部门之间的壁垒,将监督的权力,从内部,延伸到外部。
这套组合拳打出去,绝对会在全市引起轩然大波。而要推动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宣传部门的深度参与,必不可少。
苏晨越想越兴奋,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拿起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再次翻开。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浏览,而是精准地搜寻。
他需要帮手。
不是去冲锋陷阵的战士,而是能为他提供情报的斥候。他需要知道,林涛现在在新闻处是个什么情况?他的软肋是什么?他的对头又是谁?
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市电视台,时政新闻部副主任,钱浩。”
后面的批注很简单:“何卫国的老部下,为人机灵,消息灵通,但有些势利,欠何人情,可用。”
就是他了。
电视台时政新闻部,是与宣传部新闻处打交道最频繁的部门之一。钱浩这个位置,不高不低,既能接触到核心信息,又不会太引人注目。而且,“势利”这个评价,在苏晨看来,有时候反而是个优点。
势利的人,往往更懂得权衡利弊,更善于抓住机会。
苏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对于媒体人来说,或许正是夜生活的开始。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手机,按照笔记本上记录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苏晨以为没人接的时候,那边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是嘈杂的音乐和划拳声。
一个带着几分酒意的、警惕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您好,钱主任吗?”苏晨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我姓苏,是何卫国老师的朋友。他……托我跟您问声好。”
电话那头,嘈杂的音乐声,瞬间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