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江州。
市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顶级中式庭院深处,书房的灯火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沉香与古籍纸张混合的醇厚气息。年近七旬的林正刚,身着一袭宽松的丝绸唐装,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批阅文件。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一盆造型奇古的罗汉松盆景。这盆松树,是他二十年前亲手从山中寻来,二十年如一日地亲自修剪、养护。松针苍翠如玉,枝干虬曲如龙,每一处转折都蕴含着一种尽在掌控的圆融与霸道。
于他而言,这盆松,便是他的江州。
他享受这种感觉。退休多年,却依旧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天”。他的一句话,能让市委的决议推倒重来;他的一个眼神,能让无数汲汲营营的官员夜不能寐。他身上的那股“隐匿”气运,早已修炼得如一块无瑕的白玉,温润内敛,却又坚不可摧,将所有过往的血腥与罪恶,都包裹在最深处,不见天日。
万物皆在毂中,无一例外。
突然,林正刚伸向盆景,准备捻去一片枯黄松针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微微蹙眉,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异样感,从他气运的根基处,悄然升起。
那感觉,就像一曲演奏了无数遍,完美无瑕的交响乐中,突兀地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跑调的音符。
声音很轻,却刺耳至极。
他缓缓收回手,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由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窗棂。
窗外,是一方雅致的庭院,一池碧水,几尾名贵的锦鲤在水中悠然自得。
就在他目光投向池水的一刹那,其中一尾通体赤金、平日里最为沉稳的“镇池之宝”,毫无征兆地猛然一跃,半个身子跃出水面,尾鳍疯狂拍打,溅起一串串惊惶的水花。
水波荡漾,搅碎了池中那轮虚假的月影。
林正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培养的这条锦鲤,早已与他自身的气运相连,是整个庭院气运流转的“阵眼”。它动,则意味着,有外力触碰到了他布下的“大阵”的边缘。
是谁?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书房内的空气,温度却仿佛骤降了几分。那盆原本苍翠欲滴的罗汉松,一片松针无声无息地,从翠绿转为枯黄,飘落下来,掉在紫檀木的桌面上。
他回到书案前,拿起那根枯针,放在指尖轻轻捻动。
脑海中,一张江州市的地图徐徐展开,无数张面孔,无数个代表着权力与利益的节点,在他意识里一一闪过。
秦正阳?他有这个胆子,但没这个理由。他是个“秩序”的维护者,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他不会轻易打破平衡。
市局的几个刺头?他们连自己都还没摘干净,更不敢来触碰自己这尊真神。
省里?最近风平浪静,巡视组刚走,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他的思维如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迅速地排查着,否定着。
最终,他的意识,落在了城市版图上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灰色的角落。
城南,废弃疗养院。
那个地方,是他所有秘密的起点,是他“原罪”的埋骨地。那里,被他用强大的言灵和咒缚层层封印,如同一个被水泥浇筑封死的盒子,连一丝气味都透不出来。
难道……
林正刚的眼神,第一次变得真正阴沉下来。
他拿起桌上一部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主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而沉稳的声音。是市档案馆的馆长。
“老李,还没睡?”林正刚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聊家常。
“没,在看点资料。主任这么晚,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大事。”林正刚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就是忽然想起个旧事。十几年前,城南那个疗养院,不是搞过几次绿化改造吗?我记得当时还有个方案评比,挺有意思的。那份档案,还在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这两秒的沉默,让林正刚嘴角的笑意,彻底凝固。
“……主任,我刚查了一下,就在一个小时前,秦秘书长的秘书周主任,亲自过来,提走了疗养院当年的全部原始档案,一份不留。”
“哦?”林正刚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正阳同志也对园林感兴趣了?呵呵,有意思。行了,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他挂断了电话,将话筒轻轻放回原位,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摆放一件艺术品。
但如果此刻有人能看到他的气运,便会发现,那块原本温润无瑕的“白玉”,表面“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清晰的、无法掩饰的缝隙。
从缝隙深处,一股浓稠如墨、混杂着暴虐与不仁的“邪恶”之气,争先恐后地渗透出来,将周围的“隐匿”气运,染上了一片肮脏的斑驳。
秦正阳。
他竟然真的敢动。
林正刚的指尖,将那根枯黄的松针,缓缓碾成了齑粉。
他动了疗养院的档案,这意味着什么?他知道了多少?是谁给了他线索?又是谁,给了他与自己正面抗衡的勇气?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中闪过。
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了。秦正阳既然已经动手,就绝不会只停留在查档案这一步。
疗养院是空的,真正的核心,早已转移。
他立刻拿起了另一部电话,这部电话的颜色,是深沉的血红。
他按下一串加密的数字。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老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清脆,很好听,却像淬了冰,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是白狐。
“‘方舟’,有没有异常?”林正刚没有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一切正常。半小时后,d组将与c组换防,安保等级会提升至‘红色’。”白狐的回答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汇报着预设的程序。
“不够。”林正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从现在开始,‘方舟’的安保等级,提升至‘黑巢’。任何未经授权的生命体,一旦靠近警戒线一百米,格杀勿论。”
“黑巢”等级,是“方舟”最高级别的防御状态,意味着放弃一切伪装,将那座地下堡垒,变成一座真正的死亡陷阱。启动它,本身就会消耗巨大的资源,并带来极高的暴露风险。
电话那头的白狐,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老板,发生什么事了?”
“有老鼠,可能已经摸到了厨房门口。”林正刚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池水中那尾还在惊惶游弋的金色锦鲤,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他抬起手,对着池水的方向,虚空一握。
池子里,那尾锦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弓起了身体,金色的鳞片根根倒竖,最后,僵直地翻起了白肚,浮在水面。
“另外,”林正刚的声音,变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原定于明早七点的‘销毁’程序,不用等了。”
“今晚,凌晨一点,准时执行。”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不完美的艺术品,存留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