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化工区的风,依旧在哭嚎。
苏晨站在那堵厚达两米的混凝土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中校的质问,队员们的疑虑,时间无情的流逝,似乎都与他隔绝开来。他只是看着前方,那片冰冷、坚硬、代表着绝对绝望的黑暗。
“你的‘锅炉’和‘阀门’,在哪儿?”中校的声音再次响起,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我们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苏晨没有回头。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方向,而是伸向了自己。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阀门,”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中校的耳中,“在这里。”
中校的瞳孔猛地一缩。
“锅炉,”苏晨的指尖又点向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这一刻,中校忽然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向导。
他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地狱之门的、活生生的钥匙。
他不是在寻找入口,他本身,就是入口。
苏晨闭上了眼。
那片燃烧着“复仇业火”的黑色海洋,在他的意识深处掀起滔天巨浪。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任由那股足以焚毁灵魂的力量,冲刷着自己的气运根基。
【警告!宿主正在进行极度危险的言灵引导!您的气运根基正在遭受严重反噬!金色气运柱出现崩解迹象!】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得如同实体,疯狂地撞击着他的意识壁垒。
苏晨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但他没有停下。
他的意识,化作一柄由仇恨与执念锻造而成的无形尖锥,穿透了现实的维度,不再去寻找那些被林正刚层层加固的“锁”,而是直接刺向了那把“锁”的制造者。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林正刚。
……
市郊,中式庭院。
书房内,林正刚挂断了与白狐的通话。
“销毁程序必须准时执行。”
这是他最后的指令,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承认,他小看了对手。无论是秦正阳,还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力量,今晚确实给了他一个“惊喜”。
但惊喜,到此为止了。
只要“方舟”里的那些“不完美艺术品”被彻底销毁,只要那些承载着他“原罪”的活体证据化为灰烬,他就依然是那个不可撼动的林正刚。
至于秦正阳……秋后算账的时间,还很长。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重新拿起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新茶。茶香袅袅,似乎能抚平空气中那一丝焦躁。
他端起茶杯,准备细品。
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凝固了。
杯中,那清澈明亮的茶汤,不知何时,变得浑浊不堪,一片卷曲的茶叶,像一个溺死的人,缓缓浮上水面。
不对。
林正刚猛地抬头,他那如同无瑕白玉般的“隐匿”气运,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不是来自外部的冲击。
是一种更可怕的、由内而外的崩解。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淬满了剧毒的针,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直接扎进了他气运的核心。一股阴冷、偏执、燃烧着毁灭意志的力量,正顺着他与“方舟”之间的气运链接,逆流而上,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根基。
“噗——”
林正刚一口鲜血,喷在了身前的紫檀木书案上。
那盆他养了二十年的罗汉松,在一瞬间,所有的松针齐齐枯黄,一片生机盎然的苍翠,化为满目死寂的土灰。
“是谁……”
他捂着胸口,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
这不是权谋,不是布局,这是……这是咒杀!
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抵御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攻击!
他的“隐匿”气运,那块温润的白玉,表面“咔嚓咔嚓”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从裂缝深处,积压了数十年的“邪恶”与“不仁”的黑气,再也无法被束缚,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书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名贵的红木家具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正刚踉跄着后退,撞在书架上,无数古籍善本散落一地。
他想呼救,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拿起电话,调动他最后的力量,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看到,自己头顶那片原本坚不可摧的气运,正在分崩离析。那块完美的“白玉”,碎了。彻底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稠、混乱、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黑色漩涡。
【绝望咒缚】。
当他穷尽一生去隐藏的罪恶,被他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所照亮时,他便迎来了自己最终的宿命。
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了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车辆熄火声。
没有警笛,没有喧哗。
只有死寂。
林正刚的瞳孔,涣散了。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任何他认识的市委领导,也不是公安局的干警。
是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刀的中年男人。他的中山装扣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一股纯粹的、不容置疑的“铁律”气运。
这股气运,林正刚只在来自京城的某些人身上见过。
“林正刚同志,”中年男人没有出示任何证件,他的身份,本身就是证件,“根据《华夏纪律检查条例》第八十一条第三款,我们接到实名举报,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组织调查。”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敲碎了林正刚最后一丝幻想。
林正刚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快?
从秦正阳查档案,到自己被堵在书房,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名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了他。他们的动作很克制,但手臂却像铁钳一样,不容他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林正刚被半架着,走出了这间他经营了几十年的书房。
他经过庭院。
池子里,那尾被他亲手用气运震死的金色锦鲤,正翻着白肚,漂浮在水面上,一群小鱼正在啃食它的鳞片。
他经过那棵罗汉松。
一阵夜风吹过,满树枯黄的松针,如下雨般簌簌落下,将他走过的石板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死亡的颜色。
当他被带出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红漆大门时,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属于他的王国。
他看到,那个他最信任的、跟了他三十年的老管家,正被两名调查人员按在地上,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只剩下灰败的恐惧。
他看到,那些平日里对他敬若神明的保镖和佣人,此刻都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缩在墙角,不敢看他一眼。
树倒,猢狲散。
原来,这就是他穷尽一生,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白骨,建立起来的……不朽功业。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击垮了他。
“呵呵……”
林正刚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呵呵……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下来。
……
东郊,化工区。
“噗通。”
苏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身后的中校一把接住。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那股逆流而上的“复仇业火”,在击溃林正刚气运核心的同时,也几乎将他的气运根基烧成了灰烬。他头顶的金色气运柱,此刻变得黯淡、稀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他赢了。
在林正刚气运崩塌的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条连接着“方舟”的、无形的“销毁”指令,断了。
“他……倒了。”苏晨靠在中校的怀里,声音微弱,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中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怀里这个几乎虚脱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就在这时,他的卫星电话,再次响起。
是秦正阳。
“林正刚已被省纪委派出的联合调查组带走。”秦正阳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苏晨能感觉到,那股属于“秩序”的深青色气运,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重新笼罩江州的天空。
“‘方舟’的控制权,已经由省厅技术侦察总队接管。销毁程序被强行中止。”
“苏晨,”秦正阳顿了顿,“你还好吗?”
“还好。”苏晨挣扎着站直了身体,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黑暗,“任务,还没有结束。”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雪狼”队员,心头为之一震。
是啊,主犯落网了。
可是,那些被当成“艺术品”,被当成“小白鼠”的受害者呢?
那些在暗无天日的“方舟”里,被囚禁、被折磨、被扭曲了身心的……幸存者呢?
他们,还在等着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