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青溪村还沉在一片灰蓝的雾霭里,林家小院却已有了动静。
春织轻手轻脚地将昨夜准备好的背囊系上肩头,又往腰间插了把短刀。
她知道山中路远,野兽出没,霍砚虽是个好猎手,但她也不能全靠他护着。
“你真要去?”张氏冷不丁从屋里探出头来,语气酸溜溜的,“家里米缸都快见底了,你倒还有心思进山找乐子。”
春织并不理会,只是低头检查绳索是否绑紧。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脚步声,霍砚背着弓箭走进来,脸色冷得像块铁:“我去。”
张氏一愣,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走吧。”春织看了他一眼,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里走去。
晨雾还未散尽,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草木香。
春织深吸一口气,只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几分。
“前面有个山谷,”霍砚低声说,“那里长了不少可吃的野菜。”
春织点头,脚步轻快。
她记得小时候流浪时,曾靠着几片野菜撑过饥荒,如今重回山林,反倒生出几分熟悉与亲切。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那处山谷。
果然如霍砚所说,谷中绿意盎然,蕨芽、马齿苋、蒲公英、苦苣……种类繁多,长势喜人。
“这蕨芽嫩时可炒,晒干后泡水也香。”霍砚指着一处嫩绿的卷曲叶片说道。
春织蹲下身,仔细观察叶子形状和茎秆颜色,用炭笔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画下草图,并在一旁注了字:“三月初采,叶嫩茎脆,需焯水去涩。”
她一边记一边感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野菜,在她的巧手下,或许能变成一道道令人称奇的小食,为“福兴里”添新招牌。
忽然,她停住动作,指着前方一片肥厚油亮的马齿苋:“这片长势极好,不如采些回去腌渍。”
霍砚点头,取下背上的竹篓,开始动手采摘。
春织也不闲着,拿出布巾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择好的菜叶码放整齐。
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娴熟,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两篓。
日头渐高,山中虫鸣四起。
春织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该回了。”
霍砚应了一声,将最后一把菜放进篓中,背起竹篓,默默走在她身旁。
归途中,他们在村口碰上了赵二娃。
那小子笑嘻嘻地拦住他们,手里拎着一只鸡,眼神却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哟,你们俩整日往山里钻,怕不是另有隐情?”
春织眉梢微挑,嘴角浮起一抹淡笑:“那就让他们说吧,等明天集市开张,自有真本事说话。”
赵二娃讪讪一笑,也没再说什么,识趣地让开路。
进了村,风里似乎多了些异样的气息。
春织听得出有人窃窃私语,瞥见几个妇人在窗后探头探脑。
她心知肚明——自从她接手林家以来,流言从未断过,更何况她一个孤女,竟敢与猎户独来独往?
但她不在乎。
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改变,是让林家吃饱穿暖,是让“福兴里”的名字响彻十里八乡。
回到家已是傍晚。
春织卸下背囊,轻轻拍了拍沾满泥土的衣袖。
霍砚将竹篓放下,沉默片刻,低声问:“累吗?”
她摇摇头,抬眼看他:“不累。明日还得早起,集市的事要紧。”
霍砚点了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他知道,今晚她又要忙到很晚。
春织走进屋内,点亮油灯,取出陶罐与盐块,将今日所采的野菜一一摊开晾晒。
她心中已有盘算:蕨菜可以凉拌,也可以做成酱菜;马齿苋则适合腌渍入味,再配上自家酿的豆豉,味道定然独特。
而最重要的是——她要写下这份《山野菜图谱》,让村民们也能学会辨认这些野菜,既解饥荒之急,也为“福兴里”开辟新的食材来源。
夜风吹进窗棂,灯火微微晃动。
她执起炭笔,轻轻在纸上落下第一笔轮廓——那是清晨山谷中的蕨芽,带着露水的清新,藏着春天的生机。
油灯在灶台上摇曳,映出春织专注的侧脸。
她将今晨采回的蕨菜与马齿苋一一把拣净、洗净,放入大锅中焯水去涩。
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夹杂着一丝热气,扑在脸上,暖融融的。
“焯过水后要尽快摊凉,否则会变黄。”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捞出菜叶,铺在竹匾上晾干。
动作虽快,却有条不紊,仿佛每一个步骤都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霍砚坐在一旁的小案前,磨墨声轻响,他正帮她誊写今日所画的《山野菜图谱》初稿。
炭笔勾勒出的野菜轮廓清晰,旁边注满了她清秀工整的字迹:“蒲公英可煮汤解暑,苦苣晒干后入茶醒神……”
小翠抱着膝盖坐在门槛边,手里翻着那本临时册子,满脸惊叹:“这些野菜我小时候都当杂草铲了,没想到竟有这么多吃法!”
春织笑了笑,没接话,手上的活儿不停。
她取出一个大陶瓮,将蕨菜与马齿苋按层铺好,再撒上自己调配的酱料——豆豉、辣椒粉、花椒、姜丝、蒜末、陈醋、糖盐,一样不落。
这是她在林家开灶办宴时摸索出的味道,酸辣咸鲜,层次分明。
“明天带几坛去集市试试。”她低声自语,眼神却亮得惊人,“只要有人尝了,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腌菜。”
霍砚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淡然:“味道不会骗人。”
春织点头,继续封坛。
夜色渐深,厨房里只剩忙碌的身影和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灯火下,她与霍砚一坐一立,一动一静,仿佛这小小厨房,便是整个世界。
清晨五更天,天还未亮透,青溪村的石板路还泛着露水。
春织肩挑两坛腌渍野菜,脚下的步伐稳健有力。
集市口刚支起摊位,便引来几个早起买菜的主妇驻足观望。
“这是啥?闻起来有点香!”一位胖婶凑近嗅了嗅。
“是山里的野菜,我自己腌的。”春织笑着掀开盖布,露出晶莹剔透的菜叶,红褐酱汁微微渗透,香气四溢。
“哎哟,这颜色好看得很!”陈娘子挤进人群,夹了一块尝了尝,眼睛顿时亮了,“好吃!比我老公做的还香!”
“真这么好吃?”赵二娃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给我来一坛吧,我表舅家明儿办寿宴,正好拿这个当个小菜!”
春织嘴角微扬,并未多言,只是手脚麻利地装坛收款。
铜钱叮当落入包袱布中,她数都没数,只觉心里踏实。
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她的摊前竟排起了队。
有人问做法,有人问出处,还有人打听能不能订下一坛。
短短半日,带来的几坛便已售罄。
夕阳西下,集市上的人群散去,春风裹着余温拂过她的脸颊。
她靠在摊位旁,轻轻数着手中铜钱,嘴角忍不住翘起。
“今天赚了不少。”她喃喃自语,眼中带着笑意。
而就在这时,远处一处阴影中,一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如刀,藏着不甘与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