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手电的炽白光柱如同利剑,刺穿了浓得化不开的阴冷与黑暗,也短暂地干扰了杰西·科尔怨灵那纯粹由痛苦和愤怒凝聚的形体。
它发出一声被冒犯般的、无声的尖啸,翻滚的黑雾般的身体剧烈波动,那顶破旧的牛仔帽下,虚无的空洞仿佛要将光线都吞噬进去。
张烨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指尖的鲜血蕴含着修行者的纯阳精气,滴入油灯的瞬间,不仅稳住了即将熄灭的灯火,更将其暂时转化为一股强大的安魂之力!
“真灵散尽,痴妄成空!敕令!安魂!”
绿色的火苗猛地蹿高,不再是幽森的鬼火,而是散发出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净化光晕,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八卦阵图,也笼罩住了阵中那扭曲的怨灵。
“呃呃呃呃呃呃!”
怨灵发出了与之前愤怒嘶吼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仿佛积压了百年的冰层骤然破裂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一丝茫然解脱的哀鸣。
绿色光芒如同灼热的烙铁,但它灼烧的不是形体,而是那纠缠了灵魂一个世纪的怨毒与恨意。
黑雾般的身体在绿光中剧烈地扭曲、翻滚,仿佛正在经受巨大的痛苦。
但与此同时,那帽檐下的虚无中,竟然开始闪烁起极其微弱、破碎的光点,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
一个更加清晰、却充满了无尽悲伤和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不再是嘶吼,更像是临终前的呓语:
“山姆·怀特……”名字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我的伙伴……兄弟……他偷了牛……藏在峡谷裂缝……栽赃给我……”
“我争辩……没人信……他们都信他……因为他有钱……能说会道……”
“我没有偷……我不是贼……”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委屈。
“峡谷……好冷……好黑……绳子断了……不是我自己跳的……是他……他推了我……”最后的真相,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汹涌而出!
“玛丽……我的玛丽……小吉米……对不起……”
伴随着这最后的倾诉,那翻滚的黑气仿佛被净化了一般,大量的、浓郁的、如同墨汁般的怨气从灵体中被强行剥离出来,在绿色光芒中发出“嗤嗤”的声响,化作青烟消散。
怨灵的形体变得稀薄、透明了许多,虽然依旧模糊,但已经能隐约看出一个穿着牛仔服饰的人形轮廓,不再是那团令人恐惧的虚无黑暗。
张烨强忍着法力过度消耗带来的眩晕感,维持着法阵的运行,声音庄重而清晰地承诺:“杰西·科尔!你的冤屈,我已知晓!我,张烨,以三清道祖之名起誓,必尽全力,让你的清白重见于世,让你的名字不再与窃贼并列于幽影镇的历史之中!”
那透明的、残留着无尽悲伤的灵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最后一丝狂暴的怨气也悄然散去。
它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向着张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或许是感谢,或许是最后的告别。
张烨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他再次拿起一道早已准备好的、用朱砂和自身精血绘制的“往生符”,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的片段:
“皈依大道元,元亨利贞。解脱轮回苦,逍遥上清境”
往生符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如同桥梁般,包裹住那已不再具有威胁的、透明的灵体。
灵体在这金光的接引下,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如同晨雾般,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萦绕在牧场长达百年的那股冰冷、绝望的怨念,也随之烟消云散。
噗通一声,张烨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道袍的后背。
油灯恢复了正常的昏黄光芒,八卦阵的微光彻底隐去,八面令旗无力地垂下。
周遭刺骨的低温迅速回升,那令人心悸的低语和呜咽也彻底消失。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和平和。
远处牛圈里,一直焦躁不安、低声哞叫的牛群,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几头牛开始低头,悠闲地反刍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砰!
房子的大门被猛地推开,老汤姆和几个工人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来,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期待。
卢克警长也缓缓放下了始终按在枪柄上的手,关掉了强光手电,一步步地走向法阵边缘,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他亲眼目睹了超自然的存在,亲耳听到了,尽管模糊,跨越百年的冤屈倾诉,看到了那股邪恶力量被净化、消散的过程。这彻底颠覆了他几十年的认知。
“张、张先生?”老汤姆的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它走了?彻底走了?”
张烨深吸几口气,勉强站起身,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是的,汤姆先生。杰西·科尔的怨灵,大部分怨气已被化解,残魂也已前往它该去的地方。它不会再骚扰你的牧场了。”
他看向卢克警长,继续说道:“警长,您都看到了,也听到了。杰西·科尔是被冤枉的。真正的窃贼和凶手,是一个叫山姆·怀特的人,他是科尔的同伴,栽赃陷害,并最终在黑水峡谷推了他一把,制造了自杀的假象。这是一桩百年前的谋杀案。”
老汤姆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又是后怕又是激动,老泪纵横:“上帝啊!是真的,真的是冤魂,谢谢您!张先生!太感谢您了!”他语无伦次,“我的牛,我的牧场,总算安全了”
卢克警长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看着地上已经黯淡的朱砂阵图,又看了看远处恢复平静的牛群,最后目光落在疲惫但眼神坦荡的张烨身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干涩,“怀特家族。确实是幽影镇早期的望族之一,早就没落了,最后一代几十年前就搬去了东部。”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张烨:“张先生,我无法用官方的报告来记录今晚发生的事情。科学和法律,没有对应的条款。”
张烨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警长。我不需要您记录超自然的部分。但杰西·科尔被冤枉的这件事,是历史事实。或许,您可以在镇档案的相应位置,添加一份补充说明?基于,基于新发现的‘民间口述史料’?至少,让后世知道,有一个叫杰西·科尔的人,不是小偷,而是受害者。”
卢克警长再次陷入沉默,他似乎在艰难地权衡着。最终,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我会考虑。以非官方、备注的形式。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查证那个山姆·怀特是否留下其他线索。”这几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承认一段被历史尘埃掩盖的真相,即使方式迂回。
他走到张烨面前,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拍了拍张烨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但意味已然不同:“你,做得很好。虽然过程,匪夷所思。谢谢你为汤姆,也为,了结这段旧事所做的。”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那份戒备和怀疑,已经变成了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不得不接受的尊重。
“份内之事。”张烨微微颔首。
卢克警长不再多说,转身走向自己的警车,背影似乎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也迷茫了许多。他需要时间去消化今晚的一切。
老汤姆千恩万谢地送张烨回镇上,坚持塞给张烨一笔远超市价的“顾问费”和一整条自家熏制的火腿。
回到三清观,张烨几乎瘫倒在地。
法力消耗巨大,但心中却有一丝轻松。
不仅仅是因为解决了一个麻烦,更是因为履行了对一个冤魂的承诺,让尘封的真相得以重见天日。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通往后院的那扇门时,心中的轻松感又迅速被沉重取代。
杰西·科尔的怨灵只是这片土地上一个相对“新鲜”的伤口。
那口被师叔以生命封印的古井,其中沉睡的,才是真正古老而恐怖的“疾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