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孙镇长的咆哮带着一丝破音的绝望，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那张薄薄的预算表，此刻就躺在桌子中央，上面的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凝固了，刚才还因人才涌入而产生的喜悦和振奋，被这个天文数字砸得粉身碎骨。
孙镇长粗重地喘息着，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沈铭，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他不是在质问，更像是在哀求，哀求沈铭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沈铭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感觉到孙镇长情绪的崩溃，这并非胆怯，而是一个在体制内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的老实人，在面对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和掌控范围的局面时，最真实的反应。
那串数字，像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同样压在沈铭的心头。但他知道，他不能慌。孙镇长可以慌，可以乱，唯独他不行。他是那个把凤凰请来的人，就必须负责把梧桐树栽下。
他缓缓走到孙镇长身边，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壶，给孙镇长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茶杯里续上水，动作平稳，没有溅出一滴。
“孙镇长，”沈铭的声音很平静，这种平静在眼下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有力量，“您先消消气。发火解决不了问题，钱也不会因为我们嗓门大，就从天上掉下来。”
孙镇长抬起头，嘴唇翕动，却没说出话来。
沈铭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路总得一步一步走，办法总得一个一个想。陈老师把他的梦想交给了我们，我们总不能扭头就告诉他，说青云镇是个穷地方，配不上这么好的学校，让他把梦想收回去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孙镇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想到了操场上那些孩子质朴的笑脸，想到了陈望先生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也想到了自己拍着胸脯许下的“当家做主”的诺言。
脸上的愤怒和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他端起茶杯，一口将凉茶喝干，像是吞下了满嘴的苦涩。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镇长声音沙哑，“可这……这跟把天捅个窟窿有什么区别？县里？县里一年的教育专项拨款，都不够他建一个厕所的！”
“县里不行，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沈铭的语气依旧沉稳。
“自己想？怎么想？你告诉我怎么想？”孙镇长又激动起来，他指着门外，“你去问问镇上的财政所，账上还有多少钱？全掏出来，够买他图纸上那架天文望远镜的一个零件吗？！”
沈铭没有再和他争辩。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在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之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扶着孙镇长在沙发上坐下，给他递了根烟，帮他点上。
“您先休息一下，我去打几个电话，摸摸情况。”沈铭找了个借口，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将孙镇长的叹息声隔绝在身后，沈铭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青翠的山峦，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名为“无力”的情绪。他可以靠着模拟器硬刚副镇长，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去打动陈望，但钱这个东西，是最现实、最冰冷、最无法投机取巧的硬骨头。
沉默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系统。”
他在心中默念。
【官场人生模拟器已启动。】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熟悉的蓝色光幕在眼前展开。
【检测到新事件：为青云镇中心小学筹集改建资金。】
【是否开启模拟？】
“是。”
【请选择模拟方案。】
光幕上，浮现出几个常规的选项。沈铭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个，也是最符合流程的选项上。
【方案一：向县级财政申请专项教育资金。】
“开始模拟。”
【模拟开始……】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沈铭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颠簸的桑塔纳里，手里拿着一份装订精美的报告，正是陈望的那份规划方案。
车停在了县政府大楼前。
模拟中的沈铭，意气风发，他相信凭借青云镇文旅项目和教育改革的轰动效应，县里一定会大力支持。
他先去了教育局。局长热情地接待了他，对他的报告大加赞赏，称赞他是“年轻有为的实干家”，并表示“教育局方面一定全力支持”。
一番太极推手后，局长话锋一转：“不过嘛，小沈啊，你也知道，教育局主要是管人管政策，这个资金嘛，还得财政局那边点头。这样，我给财政局的老刘打个电话，你直接过去找他。”
沈铭拿着局长签了字的报告，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财政局。
财政局刘局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听着沈铭的汇报。
他时不时点点头，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等沈铭汇报完，刘局长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浓烟，用指关节敲了敲那份厚厚的报告。
“小沈啊，想法是好的，魄力也是有的。但是，做事不能光凭一腔热血嘛。”他拉长了语调，“县里财政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几十个乡镇，上百所学校，嗷嗷待哺的多了去了。你这一个镇，就要吞掉县里好几年的教育经费，你让别的乡镇怎么想？让县领导怎么看我这个财政局长？”
“我们这是试点，是标杆……”沈铭试图争辩。
“标杆？”刘局长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标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个代价，不能让县财政来当冤大头。这样吧，看在孙镇长的面子上，也看在你为县里争了光的份上，我特批一笔款子。”
他拿起笔，在报告的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字，推了过来。
沈铭低头一看，只见预算总额那一栏，被划掉了，旁边写着一个新的数字：二十万。
【模拟结束。】
【结局：杯水车薪。二十万拨款连拆迁费都不够，改建计划沦为笑柄。陈望认为青云镇毫无诚意，失望离去。已聘请的优秀教师人心浮动，纷纷解约。青云镇教育改革，卒。】
冰冷的字幕，让沈铭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没有气馁，官场的弯弯绕绕，他早有预料。
“继续模拟。”
【方案二：向社会企业寻求捐款。】
“开始模拟。”
【模拟开始……】
这一次，场景切换到了省城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会议室里。坐在沈铭对面的，是那家投资了古道项目的文旅公司的老总，王总。
王总对沈铭的来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沈主任，你这个想法，我个人非常赞同！”王总笑得像个弥勒佛，“教育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我们公司作为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理应支持！”
沈铭心中一喜。
“不过嘛……”王总话锋一转，“这么大一笔投资，我们董事会那边，也需要一个交代。我们初步的想法是，可以全额出资，但学校需要更名为‘宏图希望小学’，宏图是我们公司的名字。”
“这个……可以商量。”沈铭觉得校名可以谈。
“另外，”王总继续道，“学校建成后，所有的建筑，包括教学楼、图书馆，都需要有我们公司的冠名。操场上，也要预留出几块广告牌的位置，用于我们公司的形象宣传。还有，学校周边的商业开发权，我们希望镇里能以一个优惠的价格，优先转让给我们……”
王总滔滔不绝，他口中的学校，已经不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而成了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和商业筹码。
模拟中的沈铭，脸色越来越难看。
【选择一：接受企业条件。】
【结局：引狼入室。学校沦为企业的宣传工具，教育精神被商业利益彻底侵蚀。陈望得知后勃然大怒，公开斥责沈铭出卖教育灵魂，愤然离去。沈铭在青云镇威望扫地，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选择二：拒绝企业条件。】
【结局：谈判破裂。王总表示遗憾，捐款一事再无下文。沈铭无功而返。】
沈铭毫不犹豫地在脑海中选择了拒绝。
【模拟结束。】
光幕暗淡下去，沈铭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两条路，两条最常规、最合乎逻辑的路，全都被堵死了。
向政府要钱，给的是羞辱。
向企业要钱，给的是陷阱。
那座名为资金的大山，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尘土都没有被撼动。
沈铭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第一次发现，光有“莽”的勇气，似乎还不够。在绝对的现实面前，任何计谋和胆魄，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脑海中的模拟器光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常规方案已全部失败，正在为您推演非常规幸存路线……】
【推演中……】
【推演完毕。】
一行金色的、带着些许疯狂意味的文字，缓缓浮现在光幕中央。
【唯一奇招：发动校友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