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源稚生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地睁开了眼。
这一夜,他几乎没合眼。
原因无他,全拜身边这位睡相极其糟糕、梦话极其惊悚的“妹夫”所赐。
路明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的另一侧,一条腿毫不客气地压在他肚子上,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绘梨衣……抱抱……嗯……”路明非在梦中咂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手臂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差点打到源稚生的脸。
“绘梨衣……不要推……就抱一下嘛……”路明非翻了个身,像八爪鱼一样又缠了上来,一条胳膊精准地环住了源稚生的脖子,脑袋还往他肩窝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绘梨衣……你的胸脯……好硬呀……”
源稚生:“…………”
源稚生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太阳穴隐隐作痛。一股强烈的、想把身边这个混蛋踹下床的冲动直冲脑门!他忍了又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动手的欲望。
看在绘梨衣的份上,看在她那么喜欢这个混蛋的份上,源稚生在心里默念了十遍“这是我妹夫不能打死”,才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掰开路明非缠上来的胳膊和腿,艰难地把自己从“魔爪”中解救出来。
源稚生刚坐起身,还没喘匀气,旁边失去“抱枕”的路明非不满地哼唧了一声,闭着眼睛又摸索着翻了过来,再次手脚并用地抱住了源稚生的一条胳膊,死死搂在怀里,甚至还用脸蹭了蹭。
源稚生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一晚,他就在“被缠住——挣脱——再被缠住”的循环中,饱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直到天亮。
然而另一边,路明非睡的十分满足,路明非迷迷糊糊地在床上摸索,发现身边空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看到源稚生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窗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脸色……嗯,有点黑。
“糟了!”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这可是大舅哥,不能再像平时和绘梨衣那样赖床睡到自然醒然后点外卖了,得赶紧起来表现表现。
“大舅哥,早啊!”路明非一个鲤鱼打挺,“昨晚睡得还好吧?”他脸上堆起十二分谄媚的笑容。
源稚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听不出情绪的单音:“嗯。”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说呢?
路明非头皮发麻,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我去做早餐!大舅哥你想吃啥?煎蛋?吐司?还是……”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溜。
源稚生没理他,径直走向客厅。绘梨衣已经醒了,正抱着她的玩偶坐在沙发上,看到哥哥出来,开心地挥了挥小手。
路明非在厨房手忙脚乱地弄早餐,眼睛却一直瞄着客厅里的兄妹俩。他看到源稚生坐在绘梨衣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绘梨衣乖巧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源稚生似乎想单独和妹妹说说话。
路明非故意把一瓶酱油“啪”地一声打翻在地,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哎呀!糟了!”
路明非探出头,对着客厅喊道:“大舅哥,绘梨衣,不好意思啊,厨房的酱油被我打翻了,麻烦你们俩去附近的小店买瓶酱油回来呗?我正好在家里把早餐弄好,等你们回来就能吃了!”
源稚生闻言,深深地看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脸上那点小聪明和刻意简直一览无余。但他没戳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好。”他站起身,很自然地牵起绘梨衣的手,“绘梨衣,陪哥哥去买点东西。”
绘梨衣乖巧地点头,跟着哥哥走出了小别墅。
源稚生牵着绘梨衣,并没有走向便利店的方向,而是沿着屋后一条僻静的林间小路慢慢走着。
清晨的林间空气清新,鸟鸣清脆。他确认四周无人,拉着妹妹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下停住。
源稚生转过身,双手扶着绘梨衣的肩膀,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微微俯身,直勾勾地、极其认真地看着妹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绘梨衣,”源稚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告诉哥哥,你真的喜欢路明非吗?不是依赖,不是感激,是……那种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喜欢?”
绘梨衣看着哥哥深邃而认真的眼神,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没有任何犹豫,慢慢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她的小本子上立刻出现了两个字。
源稚生心中微涩,继续问道:“绘梨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什么是爱吗?你……从小就在源氏重工长大,几乎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孩子。也许……也许你只是因为封闭得太久,突然遇到了一个对你好、带你出来玩的人,所以才对他产生了兴趣?也许有一天,你发现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或者对他失去了新鲜感……”
源稚生试图用最温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担忧,不想伤害妹妹,但又怕她被一时的“新奇”蒙蔽。
绘梨衣静静地听着,等哥哥说完,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立刻写字,而是第一次,在源稚生面前,用她那带着点生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像林间的微风,“我只是想和明非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更复杂的语言,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向往,“早上……醒来能看到他,中午……能和他一起吃饭,晚上……能和他一起玩游戏、看星星……每一天,都这样。”
简单的话语,却描绘出了她心中最美好的图景。源稚生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憧憬,心中五味杂陈。
源稚生叹了口气,大手轻轻抚摸着妹妹柔顺的长发:“哥哥知道了。哥哥很感激路明非。他告诉了我赫尔佐格的阴谋,揭开了我们身世的真相,也帮你稳固了血统,让你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地说话、生活……”
源稚生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但是,绘梨衣,路明非……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很强,也很……危险。他是一个……怪物。你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吗?那种……非人的样子?”
源稚生想起车上那半张覆盖龙鳞、燃烧着熔岩般竖瞳的脸,心中依然悸动。
绘梨衣闻言,眼神黯淡了一下,缓缓低下了头。
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源稚生以为她害怕或退缩时,她再次抬起了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哥哥……我见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卑,“而且……我也……是个怪物。”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源稚生的心上,让他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胡说!”源稚生立刻伸出双手,捧起妹妹的脸颊,用两只大拇指温柔而坚定地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源稚生的眼神无比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你不是怪物!永远都不是!你是绘梨衣!是我源稚生最宝贝的妹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可爱的女孩!”
源稚生看着妹妹含泪的眼睛,语气放缓:“所以,你把路明非也当做了怪物,就因为这个原因,你觉得你们是同类,所以才和他在一起?”
绘梨衣用力地摇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急切地解释,声音带着哭腔,“是因为……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怪物也好,不是怪物也好……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看着妹妹如此坚定地维护着路明非,甚至不惜将自己也归为“怪物”,源稚生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担忧,终于化作了深深的叹息和认命般的释然。
源稚生一点一点地、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心疼、无奈,但最终是祝福的微笑:“好,哥哥明白了。哥哥知道了绘梨衣的心意了。”他再次揉了揉妹妹的头,动作无比温柔,“哥哥会祝福你们的。”
源稚生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兄长的威严:“不过!如果他路明非敢欺负你!敢让你掉一滴眼泪!你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一定替你揍扁他!把他沉进东京湾喂鲨鱼!”
绘梨衣立刻破涕为笑,赶紧摇头,“明非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我!”她拉着哥哥的手,眼神带着恳求,“哥哥以后……要和明非好好相处。”
源稚生看着妹妹祈求的眼神,他无奈地笑了笑:“好,哥哥答应你,会好好相处。”他牵起绘梨衣的手,“走吧,该回去了。那个打翻酱油的家伙,估计饭都快做好了。”
源稚生心里门清,路明非那个蹩脚的借口,就是让他们兄妹俩单独的聊聊,源稚生现在其实一点都不讨厌路明非,等这一次的事件结束,哪怕是要他陪路明非去玩命,他都在所不惜。
只是……,他身为兄长,对于妹妹的爱,超过了对路明非的感激……
两人回到别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热气腾腾的味噌汤、煎得金黄的太阳蛋、烤得酥脆的吐司、还有新鲜的水果沙拉。路明非正围着围裙,把最后一份煎培根端上桌。
“回来啦!酱油买到了吗?”路明非笑嘻嘻地问,眼神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源稚生的表情。
源稚生没说话,只是牵着绘梨衣坐下,把手里那瓶刚在便利店买的酱油放在桌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路明非心里打鼓:这象龟出去一趟,回来怎么感觉……更深沉了?眼神好像没那么凶了?奇怪……他难道没劝绘梨衣跟我分手?这不科学啊!以他那妹控属性,不该严防死守吗?
三人坐下开吃。气氛出乎意料地融洽。绘梨衣很开心,小口小口吃着哥哥给她夹的煎蛋。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给源稚生盛了碗汤。让路明非大跌眼镜的是,源稚生竟然……也给他夹了两筷子培根和一块煎蛋!
“大……大舅哥?”路明非受宠若惊,差点把筷子掉地上,“您……您吃,您吃,我自己来就行!”
源稚生没看他,只是淡淡地说:“吃饭。”
路明非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菜,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疯狂脑补:“我靠!这不对吧?象龟出去跟绘梨衣说了啥?怎么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还以为这家伙肯定要苦口婆心劝绘梨衣跟我保持距离呢!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象龟!真男人!够敞亮!”
饭桌上其乐融融,路明非心里美滋滋,警惕性也降到了最低。
就在路明非夹起一块煎蛋准备送进嘴里时,一直安静吃饭的源稚生,突然状似随意地、慢悠悠地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路明非。”
“诶!大舅哥您说!”路明非立刻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源稚生抬起眼皮,那双黄金瞳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话说,你跟我妹妹……是什么时候表白的?在哪儿?怎么表的?”
“噗——咳咳咳!”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手忙脚乱地拍着胸口,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表白?!这问题也太突然了吧!他完全没准备啊!
“表……表白?”路明非脸都憋红了,眼神飘忽,语无伦次地打着哈哈,“啊哈哈……这个嘛……大舅哥……我跟绘梨衣……嗯……那个……其实……还没……还没正式表白呢……”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话音刚落,路明非就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温度骤降!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般杀气的低气压从源稚生身上弥漫开来!源稚生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都在无声地咆哮:“***你他妈连表白都没有?就敢拐跑我妹妹?还睡在一个房间里?还抱来抱去?”
路明非瞬间汗毛倒竖!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头暴怒的巨龙盯上了!他赶紧摆手,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试图找补:
“少主,象龟,源君,稚生君,大舅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个……就是……就是那个……哎呀!我靠!”
路明非急得抓耳挠腮,词汇量严重匮乏,“我的意思就是!不是没表白!是……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对!机会很重要!环境很重要!氛围很重要!我发誓!”
“我想找一个特别适合表白的地方!一个风景特别特别美丽!特别特别浪漫!没有人打扰!只有我和绘梨衣两个人的地方!然后……然后郑重地、大声地告诉她我喜欢她!我要跟她在一起!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了!真的!每天都在想!绝对不是忘了!绝对不是!”
路明非一边说一边偷瞄源稚生的脸色,心脏狂跳:“只是……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赫尔佐格那个老阴比,还有稚女,一件接一件,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等把这些破事都解决了,安安心心地、认认真真地跟绘梨衣表白嘛!给她一个完美的回忆!大舅哥你相信我!我对绘梨衣绝对是真心的!天地可鉴啊!”
路明非赌咒发誓,唾沫横飞。
绘梨衣在一旁看得有些害怕,她感觉到哥哥身上散发出的冷意,担心哥哥逼得太紧路明非会挨打。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拉了拉源稚生的衣袖,小脸上带着担忧。
源稚生感受到妹妹的拉扯,又听着路明非那番虽然慌乱但还算“情真意切”的解释,尤其是听到“想给她一个完美的回忆”,他脸上的冰霜终于松动了一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重重地把刚才端起来的碗又放了回去,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路明非吓得一哆嗦,以为要糟。
谁知下一秒,源稚生又慢条斯理地端起了碗,然后……夹起一片最大最厚的煎牛肉,稳稳地放进了路明非的碗里。
路明非:“……” 他看着碗里那片油光发亮的牛肉,又看看源稚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彻底懵了。心里想着:“这……这是啥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源稚生心里其实哼笑了一声,“或许这家伙,只有在绘梨衣面前,才是这副小孩子的模样……那我祝你们俩幸福!”源稚生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脸上却还是冷冰冰的样子。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饭后,源稚生放下碗筷,神色恢复了代理大家长的冷静和沉稳。
“我该回去了。”源稚生站起身,“该回去……配合那个老东西演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