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摇头,“出现箴言的位置,在蟒江南岸,龙山崖绝壁直插水中,箴言离水面七八丈高。这几日暴雨,水势太大,江上浪潮翻滚,咱们过不去。即便过得去,大雨之下也爬不到那么高,但卑职隔江看过山崖垮塌的裂口,倒不像人力凿下来的。”
“你是说,那祥瑞是真的?”
公主沉吟一会儿,似想到什么,骤然目光凌厉,“去川州需往西北向,你们为何走南面?”
公主总觉得太过巧合,就像冥冥中,有人故意指引她的人去看。
她想到此处,眼瞳往郭妡的方向转了下,却并未刻意扫到郭妡身上。
去川州,是此人提出的。
她的亲卫对路线不熟悉,极易受人蒙蔽。
但那亲卫却道:“卑职等本是向西,奈何几条小河泛滥,河水漫上来淹没了不少路,卑职等不知道前方情况,只能挑着干些的路走,谁知就走偏了。还是国公府的家丁重新画了路线,干脆往南走老栈道,再往北直上进入川州。”
大雨之中,河水泛滥并不可预料,路线又是楚国公的人定的,怎么听都合情合理。
崇安公主点头,“嗯,国公那头可有人报信?”
“国公已知道了。”
“如此你便下去歇息吧。”
公主叫人赏了那亲卫一吊钱。
等到亲卫退下后,公主才回首看着郭妡。
见她抿着唇,双手紧紧绞在一处,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就那般静静看着,她全然没有察觉。
等公主出声,才猛地回神,茫然道:“殿下方才说什么?”
崇安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睛,“你说,本宫将你送去泷州可好?”
送去泷州,送给赵王。
当然是不好。
那两表兄弟还没和好呢,她现在出现,不论归了谁,都顶多起个火上浇油的作用。
说不定连油都浇不上,而是泼了一盆水,彻底浇灭余烬。
白白给赵王一个从架子上,自行走下来的借口。
那裴玄止岂不是连她一起恨上了。
毕竟那样浓情蜜意,她却“背叛”了,那他受的磋磨算什么?
她要裴玄止至死才知她的虚情假意。
如今,他还得爱着她。
可公主这话,是不想装了么?
心理素质到底差了些。
郭妡锁着眉,站到公主身前,肃容道:“小人以为不妥,殿下岂能因这无稽之言丧了志气?再如何,殿下也是中宫所出的皇女,位同亲王的公主,何须以一个苦命女子去讨好庶弟。”
她话中句句内涵。
公主下巴微微一顶,哼笑道:“郭氏,你倒不需如此激本宫。本宫即便是中宫所出,也不过是女子之身,逃不过在父亲和兄弟手里讨生活的命。”
郭妡轻声问:“那殿下就甘心么?”
崇安公主含着无奈,浅浅一笑,“不甘心又能如何?”
“既然公主甘心,又何必来西南?公主来西南安抚镇南军,想必不是陛下首选,而是公主自己求来的吧?”郭妡声音依旧轻淡。
公主却蓦地笑出声,“你凭何敢猜?”
郭妡抛开那抹伪装的惶恐,语调平缓,从容陈述:“中宗明懿皇后罗氏,出身上一任镇北军大将军荣国公府,亦生有皇长女颍川公主而无子。可当初的颍川公主仅是个普通公主,府中亲卫不过二百,并未有殿下的位同亲王之尊。这些东西,殿下若不伸手要,陛下岂会肯破例给?公主既知这前车之鉴,还会甘心做个碌碌无为的公主?”
崇安公主挑眉,“就凭这?”
“当然不是,应国夫人留下小人,特意为殿下引荐小人,殿下这般金枝玉叶,却肯见小人,甚至为小人费心思,殿下若不想从小人身上得到些什么,如何会这样做?”
郭妡笑一笑,“可小人高看了殿下的不甘,小人以为殿下应当是冲着小人区区两个月,便闻达天下的能力。但殿下不是,区区一句天命,殿下便认命。同为女子,小人位卑至此,依旧不肯屈服,公主与赵王同为天家血脉,就甘愿往后余生讨好那疯子?”
崇安公主勾了勾嘴角,对这满腹离经叛道的宣言,没有丝毫惊讶。
即便她又有意无意地刺激着自己。
公主的目光一寸寸扫着郭妡,“你接着说。”
郭妡亦是不客气道:“如今赵王在西南各部间犯了众怒,迟早要惹出更大的事,殿下与赵王姐弟二十五载,怎会不了解赵王?殿下挑这个节点到西南,是在等。等一个拿到更多权力的机会。”
“哈哈哈!”崇安公主靠着椅背,微微仰头,终于爽朗笑开。
她依旧满身慵懒,依旧不修边幅的倚着,可那双眼睛却骤然明亮异常。
她道:“郭娘子,外祖母说你聪明,我起先只当你有些小聪明,如今看来,着实有些不同凡响。”
“殿下与夫人谬赞,小人不过是个位卑,却想好好活下去的女子罢了。”
郭妡该谦逊的时候便谦逊。
公主笑说:“可本宫留你在身边,当真只是想在合适的时机,将你送给赵王呀。”
这可真够坦诚的,郭妡亦笑。
就是察觉她真有此意,也是彻底确认,公主并不如她表现的那般与世无争,郭妡才决定不再装下去。
“那么,现在合适的时机还未到,殿下何必心急?何况小人可证明,殿下现在庇护小人,比急着将小人送给赵王有利得多。”
“哦?如何证明?”崇安公主捻着指尖一片薄薄的纱。
敛了笑,半侧着脸看向郭妡。
郭妡道:“殿下的机会在南边,西南道这团乱麻,殿下莫要掺和的好。”
“郊州?”
“是,殿下那日带回的难民和水匪,时隔如此之久,想必已撬出了些东西,楚国公应当不会瞒你。”
当然撬出了东西,可她如何知道呢?
公主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眼前女子,自进楚国公府后,装纯良十几日,终于锋芒毕露。
她们之间的相互试探,终究是自己输人一筹。
她将自己猜清猜透,甚至连郊州的事,也算得清楚。
她却仍旧谜团重重。
她不过是个农女,楚国公府一百余年来镇守南疆,消息竟比她还迟滞。
或许郊州的事,本就与她有关,可不管郊州的事本身与她有什么牵连,她到如今都未引人怀疑,已然是手段不凡。
奇异的,崇安公主此刻只升起一个疑问:她这副模样,裴玄止和沈楷知道吗?
那两个自命不凡,却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男人。
呵!可笑!
崇安公主讽笑,“你仅有这些聪明可不够。郭娘子,如今天命箴言现世,字字直指赵王,他本就嚣张的气焰只怕要冲破天际。往后,他眼中再不会有嫡母和兄弟姐妹。
本宫所求也并不过分,本宫可以压下不甘,只要保全母后和胞妹,保全楚国公府。高氏百余年尽忠职守,可不能像荣国公府罗氏一般,亡于皇权争斗和朝堂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