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县南门外,郭妡从马车中钻出。
“这么跑不是法子,马车太慢。同福,你带人抄小道步行,将我跟前的妈妈和婢女送去禹县青昭寺,寺中之人自然知道怎么安置她们,你将她们送到便回世子身边去,其余人跟我走。”
郭妡叫众人皆下来,从同福手中牵了马。
“你们向南十里,到苇花镇去找大丰米行,报我的名字,要几身粗布衣裳,切记一路注意掩盖痕迹,万万小心。”
大丰米行是朱世满的产业。
她从前来江川县,偶尔会在大丰米行歇脚。
而朱世满已彻底上了她这条船,必会帮她到底。
王婆子等人不想和郭妡分开行动,但跟着荷盈读书明理,也已十分知道轻重。
当下半点不啰嗦,只泪盈盈拜别。
郭妡点点头,未多说什么,在同瑞等人惊讶的目光中翻身上马。
仆婢里,荷盈脚步一动,抛却那半分迟疑,亦是夺了一匹马。
“奴婢随娘子去!”
荷盈会骑马,郭妡并不意外,毕竟曾是武将家的千金。
她略一颔首,一扯缰绳,“我们不去禹县,去泷州!”
同瑞眉头一皱,慌忙牵住她的马,“娘子三思,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郭妡垂下的目光十分坚定。
“不,我们的计划被赵王打乱,现在需要拨乱反正,无论如何,必须将赵王引去泷州。你记着,一路不要将行迹完全隐藏,只有他看得着我的痕迹,以为我脱离不了掌控,才不会怒而对世子下重手。否则,世子危矣。”
同瑞思索一瞬。
此事为情而起,自然要因情而终。
吸引赵王的注意力,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如此,刚逃出来的郭娘子就又陷入危险之中。
他抬眸,瞧着郭妡满心为世子考虑,不惜以身入局的模样,心中肃然起敬。
这般女子,才不枉费世子为她得罪赵王一场!
同瑞亦飞快上马,弃了南边禹县,直往东方奔去。
跑马途中,郭妡一身华服鼓风,十分影响速度,她便单手握住缰绳,另一手系紧衣带。
直看得同瑞目光又闪了闪。
郭娘子会骑马,马术还十分精湛,恐怕世子都不知道。
也是,她一见世子,就恨不得缠到身上去。
即便会骑,也是不肯自己单骑一匹的。
如今都是被逼得没法子。
赵王可真不是个东西。
郭妡并未思考这些侍卫怎么看待她会骑马一事。
左右裴玄止知道她曾外出行商,会骑马很正常。
至于去泷州,她的目的地并非泷州。
说去泷州,说帮助裴玄止,不过是这一路她需要这些侍卫的忠心守护。
要他们对自己绝对忠心,那就只能是去做对裴玄止有利的事了。
而她实际的目是趁此机会,弄清税粮之事。
她将先下泷州,再去郊州。
裴玄止派赵渊接应,她就还有可能见到任长风,拿到关键线索。
她哪里是只会逃命的人?
裴玄止与赵王的博弈,赢面不到一成,她指望不上。
那么,她需要自己准备好摆脱赵王的筹码。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将危险引回家。
赵王那样的疯子,若去了张家村,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郡公府里。
裴玄止两边脸上各浮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若是平常的他,恐怕已经被母亲打醒了。
可现在不平常,这府中,百余人对峙着,赵王的增援还在源源不断涌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
郭妡在他肩窝留下的泪,还烫着他的心。
裴玄止想,这世上,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他这十多年,实在已经忍让得够多了!
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女子,好不容易全心爱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人间极乐。
为什么要来抢?为什么又要叫他让?为什么都要逼他?
裴玄止被扇歪的脸,缓缓转过来,满目恨意如熊熊烈焰。
“妡儿不是可以让的物件!她若不在儿子身边就宁愿不活!她救过儿子,儿子不能叫她不活!”
赵王讥诮一笑,不顾一切、死去活来的爱,真叫人向往呢。
那么,裴玄止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裴玄止能得到,他凭什么得不到?
世间最好的一切,都该是他的。
毫无疑问,他是下一任帝王!
赵王敲敲扶手,十足嘲弄道:“看来姑母也拿表弟没办法呢。”
县主浑身僵住,猛地揪着裴玄止的衣襟,不顾他身上伤势,狠狠摇了把。
“你疯了么?!一个女人罢了,你睁眼看看府里这些人!你想血流成河么?你想母亲为你陪葬么?!你究竟要疯到什么时候?!”
裴玄止毫无触动,看着县主,眼底却空洞得厉害。
忽而咧嘴笑着,咬着牙道:“母亲,你是信王府的县主啊。”
赵王怎么会杀你呢?
赵王又怎么会杀他呢?
赵王只要他屈服罢了,要他双手奉上他的妡儿。
他偏不如赵王的意!
裴玄止一把将县主推开,朝赵王逼近,每跨一步,皆有一句扎心之语等着赵王。
“妡儿不要殿下,她视殿下的觊觎为耻辱!”
“妡儿与臣,已许下来生,便是下辈子,也没有殿下插足的余地!”
“妡儿……”
赵王猛地一声暴喝:“闭嘴!”
这一声声“妡儿”叫得他头疼,叫得他满目嫉恨,面目全非。
“拿下他!拿下他!”赵王修长手指越过人群,点向裴玄止的方向。
裴玄止在赵王发难瞬间,劈手夺下护院手中一根长棍。
两臂一抡,扫开赵王跟前两排亲卫。
他随即腰腹带动手臂,将那长棍做长枪,迅猛掷出,直冲赵王肩辇下的轿夫。
在不通功夫的人眼中,这一棍子是朝着赵王去的。
县主当下一声尖叫,软趴趴倒在童妈妈怀中。
与她同时倒地的是前头的轿夫,以及来不及反应,滚落的赵王。
“放肆!!裴世子要谋逆吗?!!”
万全震怒的叫嚷响彻夜空。
回过神来的赵王府亲卫一拥而上,死死按着裴玄止,将他压在地上。
胸口崩裂的伤,潺潺流出鲜血。
他即便满脸尘灰,依旧抬眸,盯着被万全等人手忙脚乱搀起的赵王,桀骜的笑着。
赵王的腿伤亦是崩裂了,连同颈部浅浅的那道皮外伤也在渗血。
他眼底寒霜弥漫,喉间溢出几声嗜血笑意。
身前跪着几人为他拍净泥土,赵王抬手拂开,此刻也不要什么体面,一瘸一拐走向裴玄止。
弯腰揪住裴玄止的发,将他的脑袋提起,他摊手,立马有亲卫递上匕首。
“你,给是不给?”
裴玄止看都没看那寒光闪烁的刀,“不给!”
“你要选她,而舍我?”赵王将刀逼近他的脖子。
要裴玄止在女人和前程之间做最后的抉择。
他的这个表弟,从前一直很听话,也一直很能为他办事。
执拗到这个份上,当真叫人惋惜!
就在这一瞬,三十几名西南道重臣乌压压冲进郡公府后院。
其中泷州都督李继禅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夺走赵王手中的匕首,顺势跪下。
“殿下三思!裴世子身为朝廷命官,即便犯下再大的罪业,也不能死于私刑!”
随后其他人一同跪地请命。
赵王瞥一眼这群身着紫、红官袍的人,五指松开。
裴玄止的脑袋直接磕到地面。
赵王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笑着。
“诸位误会了,裴世子放跑孤的爱妾,孤找他算算账罢了,不杀他,诸位起来吧。”
众人迟疑着起身。
就听赵王接着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裴世子押入府衙大牢,什么时候孤的爱妾找回来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吧。”
“这……”剑州都督杨牧瞧了眼万分狼狈的裴玄止。
来飞雪楼传信的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可他的话还来不及说,赵王冰冷的目光已看过来。
“这什么?诸位也看见了,孤的爱妾丢了,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