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如潮水般涌进南京城门,铁蹄踏碎了大明王朝最后的尊严。暴雨中的火把映照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弯刀在电光下闪烁寒芒。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清军将领用生硬的汉语高喊着,声音在雷雨交加中回荡。
守城明军大多已饿得手无缚鸡之力,眼见城门已破,最后一点斗志也消散了。
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士兵们跪倒在泥泞中,任凭雨水冲刷着他们麻木的脸。
唯有阎应元率数十亲兵仍在抵抗。
“大人,走吧!留得青山在啊!”一个亲兵拉着阎应元的胳膊喊道。
阎应元一剑劈倒冲来的清兵,血水混着雨水从他脸上淌下,大喝道:“南京即是我,我即是南京!今日有死而已!”
他身边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老部下陈明遇胸口中箭,倒在血泊中,最后一句话是:“大人...快走...”
阎应元目眦欲裂,手中长剑挥舞更急,竟暂时逼退了清兵的围攻。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环顾四周,自己已是孤身一人。
“大明南京守城使阎应元在此!”
他仰天长啸,声震雨夜,带着无尽的悲呛。
“今日以死报国!”
说罢举剑便要自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街旁屋顶传来几声爆响,几个冲在前面的清兵应声倒地。
二十余名黑衣人手握奇特长铳,从两侧屋顶一跃而下。那火铳竟不惧雨水,发射极快,弹无虚发,瞬间清出一小片空地。
“阎大人,随我来!”为首一人拉住阎应元的手臂,声音急促却沉稳,沉声道:“刘体纯将军命我等保护将军安全,万万不可轻生!”
阎应元还欲挣扎,但那人力气极大,且又有几名黑衣人上前护卫,且战且退。他们手中的火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白烟在雨中弥漫,清兵一时不敢迫近。
“这是...何种火器?”阎应元震惊地问道,他从未见过不怕雨湿且能连发的火铳。
“沧州军火帽枪与掌心雷。”领头人简短答道。
“在下沧州军谍报司副统领,代号‘夜枭’。”
他们穿街过巷,专挑偏僻小路。身后喊杀声渐远,但整个南京城已陷入一片混乱。
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与兵刃相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间或有房屋起火的光亮映红天际。
最终一行人来到一处破败的府邸前,门匾歪斜,依稀可辨“临淮侯府”四字。
“这里是...”阎应元喘息未定。
“李大家府邸,清军不会立刻来此。”夜枭答道,有节奏地敲击门扉。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仆举灯相迎,见到众人也不惊讶,只是默默点头引路。
进入府内,阎应元才发现这里虽外观破败,内里却别有洞天。穿过几重院落,竟有一处隐蔽的地下室,里面粮水药物一应俱全。
“刘将军料到南京或有今日,一月前便命我等潜伏,预备接应大人。”夜枭解释道,帮阎应元卸下血迹斑斑的铠甲。
阎应元沉默良久,忽然泪如雨下,呜咽道:“吾辜负圣恩,失守南京,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大人此言差矣。”夜枭正色道。
“大人以孤城抗清军数月,已尽忠职守。今南京城破,非战之罪,实乃内贼出卖。刘将军有言:汉人血脉不可绝,忠良之士不可亡。还请大人保重身体,以待来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众人顿时噤声。只听墙外有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和男人的狞笑声,持续良久方渐远去。
阎应元拳头紧握,指甲陷入掌心渗出血来,低低怒骂道:“畜生!皆是畜生!”
这一夜,南京成了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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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玄武湖畔,一对男女正站在暴雨中。
钱谦益望着漆黑湖面,面容凄楚:“如是,国破家亡,士大夫之耻也。吾辈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柳如是浑身湿透,却站得笔直,声音清晰而坚定:“夫君若决意殉国,妾身必相随于九泉之下。”
钱谦益长叹一声,向前几步,伸手探入湖中,却猛地缩了回来。
“水...水太凉矣。”他喃喃道,声音有些发抖,怯声道:“况且...况且我等若死,家中老小何人照料?文献典籍何人整理?这...这...”
柳如是凝视着他,眼中先是困惑,继而浮现出深深的失望。
她突然笑了,笑声凄婉:“水太凉?好一个水太凉!钱牧斋啊钱牧斋,原来千古艰难,唯一死而已!”
说罢竟要纵身跃入湖中,钱谦益慌忙拉住她:“不可!如是不可!”
拉扯间,忽然一队清兵巡逻而至。
“什么人!宵禁时分在此作甚?”
钱谦益急忙将柳如是护在身后,强作镇定道:“老夫钱谦益,乃前朝礼部尚书。”
那清兵小队长闻言竟露出笑容:“原来是钱大人!礼亲王有令,若得钱大人,当以礼相待。请大人随我等来,王爷盼见大人已久。”
钱谦益愣了一下,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的柳如是,又望了望漆黑寒冷的湖面,最终低下头:“有...有劳引路。”
柳如是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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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南京城中殉国者无数。
大学士王铎在自家祠堂自缢身亡,留下血书“誓不降清”;
翰林院编修李明睿携全家老小十七口集体投井;
兵部主事杨元熙点燃自家藏书楼,跃入火海,高呼“文脉不绝”;
更有无数无名百姓,为保清白,母女同溺,夫妇共缢...
然而也有许多官员早早备好降表,天未亮就已跪在街边迎候清军主帅代善入城。
清军入城后,尽管代善畏惧刘体纯的“天罚”,下令不许屠城。
但在城外盘据了数月的清兵,却似乎没人把这命令放在心上,放开手脚,见财物就抢,见女人就奸,……。
彻底失去了控制!
女子凄厉的哭喊声整夜不绝,富户被抢掠一空,稍有反抗即遭屠戮。秦淮河水被鲜血染红,浮尸堵塞河道。千年古都,一日之间沦为修罗场。
在临淮侯府的地下室,阎应元听着墙外隐约传来的惨叫声,一夜无眠。
“给我一柄剑。”黎明时分,他突然对夜枭说。
夜枭警惕地看着他:“大人...”
“放心,我不会再寻短见。”阎应元眼中燃起熊熊火焰,接着说:“既然天不亡我,我当留着此身,杀尽卖国贼,驱除鞑虏!”
他望向小小气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一字一顿道:
“今日之耻,必以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