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冻结。大地震颤。这座公园本身,都在为那存在而战栗。
那是从未见过的“某物”。
形态不定,摇摇晃晃,却比任何事物都要确凿。
没有知性,没有理性,甚至不可能拥有感情。说到底,那东西早已超越了生命的范畴。但只要它存在于此,或许便称得上是“活着”的吧。
──抓不到(怪物低语)
没有头颅,没有躯干,甚至没有感知。尽管如此,它却确实锁定了Lancer。
──抓不到
触及不到。那影子没有实体,只是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Lancer身处数十米的高空,绝无可能被它捕获。尽管如此,背脊窜过的寒意却挥之不去。那是生前无数次感受过的死亡恐惧。这分明与当年落入魔女陷阱时,袭向自身的预感如出一辙。
──抓不到
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那存在对自己而言,便是“死亡”本身。不,甚至不止于自己。Lancer此刻确信,那东西恐怕是所有从者存在的共同天敌。
回过神时,方才还站在地上的Assassin与Rider已不见踪影。想必是为了逃离那怪物,早早撤退了吧。
放跑受伤的从者固然可惜,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比起他人的生死,眼下确保自身安全才是首要。
──抓不到
那东西的目的是什么?答案显而易见。同为从者的Assassin与Rider同时消失,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影子恐怕是某种以从者为目标的“某物”。
既非御主也非从者的存在,为何要猎杀从者?Lancer无从得知。他只凭直觉断定,一旦被那东西抓住,便会被吞噬殆尽。
待在树上就安全?绝无可能。仅仅存在于同一空间就能冻结空气的怪物,不可能是轻易对付的敌人。若不立刻撤退,恐怕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切,那怪物究竟是什么。观察也该结束了,差不多该撤了」
暗影之兽一步步逼近。Lancer已无路可逃。无论降落到这空间的何处,下一秒都会被影子捕获。那样的话,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的命运。
──但,休想轻辱Lancer。此人正是为生存而生的从者。若这点程度便算绝境,又怎能称得上英雄──!
Lancer刻下强化的卢恩符文,以魔枪为媒介,瞬间构筑的神秘文字开始增幅自身力量。虽是单纯的效果,但以Lancer的能耐,短时间内足以提升各项能力。
影子已蔓延至大树根部。触手如昂首的毒蛇般不断延伸,以其稀薄存在感背后难以想象的敏捷,朝着Lancer袭来──
「喝──!」
──Lancer抢先一步,逃了出去。
Lancer以撑杆跳的要领,借刺入树枝的长枪为支点,猛地纵身跃起。无数追击的影子,只削过他的残影。
强化后的筋力与速度,即便只是片刻,也足以媲美狂化的赫拉克勒斯。若说这空间是死地,那就逃离空间本身。
Lancer不仅挣脱了影子,更跃出公园,落在民家的屋顶上。错失猎物的魔手,仿佛仍在搜寻潜伏的敌人,在他方才立足的树枝上流连不去。
Lancer冷眼仰望。逃至安全地带的他,扛起身为伙伴的长枪,转身背对沉入黑暗的公园。
「再见了。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可不想跟你交手」
话音刚落。灵体化的Lancer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还是让他逃了吗。连两骑联手都敌不过,看来我的眼睛也老了啊」
枪兵离去,不知何时神秘的影子也已消失,受伤的两名从者也踪影全无。在这片无比不祥的遗迹之上,响起了第三者的声音。
黑暗渐渐凝聚。交织的影子相互融合、凝固,化作人的形态。无论其躯体由何构成,都非寻常之物。是尘埃?是泥土?还是毒素?
──不。那是比黑色更幽暗的,虫群的聚合体。
「不过,没能打倒那家伙,还真是有点棘手啊。很快,圣杯的容器就要开启了。本想在那之前,把想夺到手的东西拿到这里来的──」
嗯,化作老人模样的存在陷入沉思。
老人十年前就知道,这次的战斗非同寻常。因此他原本打算从头到尾都作壁上观。
然而数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真的只是偶然的契机,改变了老翁的计划。不,不止如此。无数齿轮相互咬合产生的连锁反应,已经扭曲了这场圣杯战争本身。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有所不同,都不至于扭曲到这般地步。
令人头疼的是,单看表面并无太大异常。被卷入异常的参与者们,至今也没有察觉的迹象。恐怕到最后,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
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根本不可能打开「门」。即便强行打开,也未必能触及门后的存在。
「不能让圣杯的容器察觉到异常。看来必须在那之前,结束这一切啊」
若只有自己一人察觉到这失衡的天平,尚且不成问题。但至少会有一人以上,察觉到这事态的异常。尤其是她──作为「容器」且与圣杯联系深厚的她,绝无可能无视这异常。
等到那时就太晚了。一旦爱因兹贝伦介入,老翁的算计便会彻底崩塌。以如今衰弱的力量,绝无可能与传承千年的家族抗衡。
若放弃这次机会,爱因兹贝伦的手必定会伸过来。自第三次的战斗以来,那家族便不择手段。只要有正当干涉圣杯的名义,他们定会欣然采取利己的行动。那样的话,日渐衰弱的自己唯有败北一途。
──因此,必须在这次做个了断。第五次圣杯战争中,得到圣杯的必须是自己。
为此,他布下了重重棋子。过去数年里,无人察觉,这位老人一心扑在阴谋之上。
老奸巨猾的脏砚所谋划的,是「容器」的构建。
原本只是打算作为实验工具用完即弃,但那容器的适配性远超老人的预期。时至今日,已堪称完美。
然而,无论肉体多么适配,容器的精神却异常坚韧。本只需制造一丝缝隙即可,但只要心不屈服,就难以操控。事实上,按照最初的计划,本应更晚才能达到这一步。
十年来,圣杯碎片侵蚀的实验体,被植入圣杯内容物的容器,即使已经彻底改变至细胞层面,但作为容器仍显薄弱。
于是,老人打出了王牌。将十年前便持有的另一个圣杯碎片──将那植入后会使人沦为废人的魔具,毫不犹豫地嵌入实验体之中。
结果正如脏砚所预料,容器经受住了邪恶的萌芽,同时也屈服了。尽管精神似乎尚未崩溃,但肉体已被完全浸染。无论精神如何抵抗,身体仍自行行动,他也无可奈何。虽难以控制涌现之物是个难点,但这点问题总能设法应对。
「棋子已备妥。接下来只需集齐其他棋子即可──不过,该如何是好呢」
老人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容充满了腐朽般的邪恶。
「数量虽已凑齐──但无奈的是,正面作战的棋子太弱了」
两体本该灵体化在附近待命的从者。老人嘲笑着它们的狼狈。
原本,他就没对自己召唤的Assassin抱有期待。Assassin本就不是为了与从者战斗,而是为了刺杀御主而存在,敌不过Lancer实属正常。在直接战斗之外的方面,Assassin其实非常有用,它还有其他应尽的职责。
但另一边,那被召唤出的骑兵,也没能满足老人的期待。
虽非三骑士有些可惜,但好歹是拥有强大宝具的英灵。若能全力以赴,本该不逊于现在的Lancer,可骑兵的性质却被容器所吸引。原本还期待其作为妖魔的一面,结果却以人的形态显现,这不得不说是个失误。
无论如何,对脏砚而言,骑兵已不可期待。那么至少还需要另一枚棋子,一枚比骑兵更易用且强大的棋子。
「如此一来,就得考虑夺取哪一个了」
老人知晓前次战斗的大致全貌。单从战力来看,他所渴望的无疑是弓兵(Archer)职阶的从者。
那位本应成为监督者神父的从者、最大威胁的存在,如今却成了新手的从者,无法全力施展──这实在是天降之幸。毕竟,以其力量,轻易便能击溃自己集结的棋子。
不,不仅如此。即便其他六骑从者联手,真能与那位英灵抗衡吗?知晓前次战斗的老人,清楚金发青年的真身。其拥有的力量,即便是活了数百年的老人也难以估量。
夺取那位的风险实在太大。恐怕在掌控之前,自己的阵营就会被悉数歼灭。
「────」
微弱的声音将沉浸在思索中的老人拉回现实。
「──嗯?」
老人歪了歪头,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不知何时,那里已站着一个身影。它仿佛隐藏在老人的影子里,用微弱的声音,天真地问道:「必须要打倒那个人吗」
「────」
理所当然。既然无法夺取,那就必须埋葬所有敌方的从者与御主。篡夺之物,将填满此刻发问的这具「容器」。
没必要如实相告。但既然被问起,不妨回答一下──从这个方面讲,这位老人姑且还算宽容,可那答案绝无善意。
他掩饰住扭曲的喜悦。这妖怪,戴上了通情达理的长辈面具。
「你会这么问也正常,这都是为了我可爱的孙女啊。作为爷爷,总得让孙女报一次仇才行。
──你最熟悉的卫宫家的那孩子,被那家伙盯上了呢」
一声小小的惊呼响起。
那是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然而,一丝……名为敌意的变化,出现在了这空间中。
那是这存在唯一的裂痕。是打开坚固之门、名为希望的魔法钥匙。而──当这钥匙即将丢失时,人会感受到比任何事物都深的恐惧。
恐惧的反面,便是充满敌意、平静、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内心,仅因一句话便渗入了名为憎恶的情感。那是绝不会显露于外、比任何事物都幽暗的魔之毒。
唯有本人未曾察觉。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老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不协调。
「────呵」
老人嗤笑起来。这充满恶意、被欲望扭曲的妖怪,笑得像只虫子。
···
──那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
“……小时候,我曾憧憬成为正义的伙伴。”
毫无征兆地,我的养父卫宫切嗣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是距今五年前的事了。这是我被这位养父从地狱中拯救出来后,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那场袭击了冬木市的大火。
那是一段可怕的过去,数百人被烈焰吞噬,我的家人、家园、朋友,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场大火埋葬。
理所当然地,我也被卷入了其中。我在火焰中漫无目的地游荡,身体被高温灼烧,喉咙被浓烟呛坏,我本应死在那里。
即便从这片酷热的地狱中逃了出来,我也早已破败不堪。被火焰烧焦的身体,被死亡诅咒的心灵,都早已失去意义、彻底崩坏。
我还记得,当时望着被染成白色的天空,隐约觉得像是下起了雨。
──然后,就在那里,我被切嗣救了。
我当时已是奄奄一息,他究竟是怎样救了我,我又为何能活下来,这些我都不清楚。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过了一阵子,那个救了我的男人出现了。他略显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魔术师,而我后来就被他收养了。
和养父切嗣一起生活的日子,非常快乐。即便我早已忘记了普通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能断言那段时光比常人所拥有的幸福还要多。
父亲时常会出门,可每次回来,都会绘声绘色地给我讲旅途上的冒险故事。
还有和切嗣十分亲近,不知不觉间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藤姐。
以及知道我的境遇后,时常对我关怀备至的邻居们。
被这样一群人围绕着,我过着和大家相似,却又略有不同的生活。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英雄都是有期限的哦。等长大了,就很难再以英雄自居了。”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的身体一点点、慢慢地变差了。
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找不出任何原因,卫宫切嗣这个男人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说他是寿命将尽,年纪又太轻了,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说法。那时的父亲身上,已经失去了生气,仿佛参透了某种真谛,又像是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
即便还是个孩子,我大概也察觉到了父亲即将离世。那段时间,我常常没什么由头地想和父亲待在一起。
要说不难过,那是假话。对早已失去亲人的我来说,切嗣是我唯一的父亲,也是我心中帅气的正义伙伴。
虽说他是父亲,却完全不擅长做家务,说实话也靠不太住。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我的憧憬,是我能向全世界夸耀、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