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请布芙的这顿家宴,可谓下了一番心思。
由于布芙的身份太特殊,家里谁来招待,请谁作陪,都得仔细斟酌。
常规的宴请,男女是要分席的,可布芙是女子,又是新封的忠勇伯,所以这顿饭,家里的女眷都要出面相陪,只能男女混席。
梁正是江侍郎特意邀请的,他们三人在东兀也算并肩战斗过,一起叙叙旧正应当。
长女定过亲了,婚前不易见外男,请未婚夫过来,既避开了婆家的嫌话,又将朝廷新贵介绍给未婚夫认识,婆家无话可说,又求之不得。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三个小子练拳练的上瘾,江老夫人喊了四五次才把他们喊上桌吃饭。
布芙喜欢江府的氛围,和八营兄弟们在一起的氛围不同。
那里是生死之交,过命的情义;这里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姑嫂和睦。
她一直向往的,真正的,家的感觉。
江家用极高的热情和真诚招待布芙,布芙很是感动,愿意回报他们同样的欢乐。
席间,布芙秉承一个把江侍郎夸上天的原则,在他的发妻面前,儿女面前,晚辈面前,不露痕迹的把他夸成智勇双全的外交功臣。
美好的事物就应该更加美好,布芙愿意成人之美,让江家美满之上再美满。
“你们当时不在场,可不知道那时的凶险。
……江大人挺身而出,自己一人怒骂一群蛮子使臣,出口就是一篇文章,蛮子都蒙了,我听的那个解气啊!
我是说不出来那么多道理,顶多一句‘臭不要脸’反复说……
江大人头都破了,硬是……要不是江大人把东兀皇帝说迷糊了,我在旁边溜缝,你羽林卫上哪白得那四百匹战马……”
江侍郎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我干的?好像的确是我干的,可又觉得不是我干的。
看着小辈们崇拜的眼神,还有老妻心疼又骄傲的神色,江侍郎的腰背不自觉的挺了又挺,在心里记了布芙一个好。
关于五军英烈庙的事,江大人作为礼部侍郎,其中祭祀、礼仪这块由他牵头操办,征求布芙的意见。
布芙只提了一个:战死的同袍,名字要刻在五军英烈庙里。
江侍郎说大夏五军,战死的将士有几十万之数,不太好弄。
布芙说不好弄也得弄,几十万人的名字摆在那,才会让人知道,当下的国泰民安,是用几十万男儿的命换来的,更能震撼人心。
梁正说他的上官,羽林卫正统领,要当面感谢忠勇伯,想约她吃顿酒,布芙应下了饭局,但没定准时间。
布芙好奇京中女子平日都有什么消遣,江淑燕为布芙推荐了郊游、赏花、诗会、游湖……
布芙与她约好,下次有这样的聚会叫上她,领她见识一下。
一场庆功宴,满朝都知道布芙不能喝酒。
这一餐,布芙喝的也是果子酿,一滴酒未沾,也感觉醉醺醺的,众人送她到府门口。
临走时,布芙摸了摸苏氏的孕肚,打趣道:“大侄子,我走了,你在里面吃好喝好啊!”
众人哄笑,苏氏羞红了脸,也一同跟着笑,笑容里都是幸福。
回到镇北侯府,温柔递给布芙一张请帖,是朝阳公主邀请布芙去参加赏花宴,布芙果断拒绝:
“朝阳公主?吴涯他娘呗,儿子被我揍,相公被我骂,这是想借赏花宴找回场子呢。
她是一国公主,想在我身上出口气,那不是有的是招数,不去!”
温柔:你还知道啊?!
翌日,太傅府。
一老一少在棋盘上杀的急头白脸、拍桌子瞪眼,老的不让着小的,小的更不让着老的。
棋风很是不文明。
二人?鏖战的正欢,太医院院正找了过来,为啥说“找”呢?
因为布芙译完了毒经,就不好叫人家忠勇伯每天往太医院跑,他们得按旨办差,登门看诊。
布芙的胳膊,只有医正知道针法。
所以,他上午亲自去了镇北侯府,打算给布芙行针,没想到忠勇伯不在,反被侯夫人扣在那问了很多女子胞宫受伤如何调理的问题。
从侯夫人那打听到忠勇伯去了太傅府,得午时能回,他等不得,找人就找到了太傅府。
棋下的正起劲,布芙不想歇,也不让项太傅歇,撸起袖子,让程医正就这么扎。
程医正能怎么办,照做呗。
难得闲适,程医生一边喝茶一边观棋。
项太傅的棋,落子老练,攻守自如,处处给布芙设陷阱。
布芙的棋,下的没眼看,一看就是刚学会,横冲直撞,以吃子为乐趣,前不顾头后不顾腚。
“吃你炮,哈哈哈,看你个臭老头还怎么打我。”
“将!”
“我飞过来,顺手吃了你马,你还咋将?”
“将!”
“我支士。”
“吃士,将!”
“我挪一步,让你将。”
“丫头,你输了。”
“我凭啥输?哪输了?”
“将帅对脸,这局你死了。”
“啥玩意对脸?你个臭老头,你又欺负人!我不和你玩了。”
布芙气的又想掀桌子,忍住了,怕又被罚抄十遍书,举着狗尾巴草胳膊在那生闷气。
气死她得了,一局都没赢过。
项太傅翻了个白眼,嫌弃道:
“蠢!你那《棋经》白抄了?二十遍都不往脑子里记?分明写着呢,这招叫白脸将。
当将和帅在一线上,两者之间没有棋子相阻,先走子的一方胜。
‘将帅会面,先者为王’说的就是这一杀。”
布芙不敢吱声,那本《棋经》她才看了一小半,没看到白脸将,她更不敢说那十遍也是熊太医院抄的。
怕啥来啥,只听项太傅幽幽道:
“蠢成那个样子,二十遍都记不住,那就再抄十遍,明天我查看,还得把《棋经》全文给我背下来,一字不许差!”
布芙:“……”
愁的眼睛眉毛都挤一块了,转头看向程医正。
程医正忽然 “咳” 了一声,喉间那点笑意硬是被他憋了回去。
他起身时故意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布芙去案边倒茶,那姿态明摆着是要躲开她。
心里却早转了百十个念头:可别瞅我,这回太医院是断断不会替你抄书了。
反正那毒经都译完了,太医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谁有闲工夫耗在这上头?
你呀,趁早别打我的主意。
布芙气闷,继续与项太傅在棋盘上玩命。
每落一子,项太傅总能在棋盘厮杀的间隙,给布芙递上一句点拨。
待到一局终了,更是当即复盘,指尖重重敲在那能掀翻战局的关键处,耐心指点:
“此处落子稍缓,便失了先手。
记住,战场棋局从无侥幸,一子定乾坤的魄力,得在这方寸间磨出来。”
布芙爱听项太傅说话,他的话看似简单易懂,实则字字珠玑,皆是浸了岁月的真章。
偶尔兴起,他便捻须讲段传奇:关羽败走麦城的刚愎,田忌赛马的变通,墨子守城的韧劲儿…… 桩桩件件都不是白说的。
那些藏在故事褶皱里的深意,布芙一点就透,全在心里一一咂摸得透亮。
“高将多危,你那老将都走到九宫格顶了,士和象如何护得住他?
我不趁机将你,还等着吃饭啊?
所以说,在对弈中,老将切忌为所欲为,不要轻易往高处走,而是要尽可能在底线范围内活动。
还有,你刚才那步臭棋,不要不舍得被我吃掉,若是弃车保帅,或有翻盘的可能……”
布芙在太傅府下棋的第二天,挨骂、挨训、挨罚、又一盘棋没赢。
中午,布芙迅速的划拉完午饭,就又去了太医院。
临出门,想起件事,嘱咐亲卫队的一个兄弟,让他跑趟腿,去驿站告诉孟浪,她下午有事,不能和他逛街了,改明天。
太医院。
程医正和布芙四目相对,拒绝替她抄书的意思很明显。
布芙懊恼自己昨天把书全译完了,给今天留点好了,你看,没有东西作为交换,人家不给你干活了吧。
布芙狡猾一笑,哄骗道:
“程太医,昨儿我译的地方有两处还不妥当,我指给你看。”
程太医心想,昨天那书一译完,他就迫不及待的读了两遍,挺通顺的啊,没觉得哪块不妥。
这忠勇伯,不会哄骗我拿出《大兀毒经》,来个挟毒经以令太医?
不行,不能拿出来。
“忠勇伯,昨日你译完之后,就被太医院锁进秘地,轻易拿不出来,那书老夫都背下了,不若你指出哪处不妥当,下次取书时再去修正。”
“这样啊,那算了,我也不太确定,回头等我整准了再跟你说啊。
那啥,程太医,当我求您,帮小辈这一次,活都顺手了,再给抄十遍,成不?
多谢多谢。”
程医正从布芙进来手里就没闲着,不停地忙活,也不知忙的啥。
这十遍抄书到底又转到太医院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想知道一个姑娘家的脸皮还能有多厚,故意把她往外撵:
“忠勇伯,不是不帮你,你看我们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忙着呢,我这不也没闲着,抽不出人手,要不你去别的地瞅瞅?”
布芙:这就想把我打发了?不能够!
布芙二话不说,直奔医正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