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只顾着分个你对我错,竟没瞧见文武两道本是拧成一股绳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原是我们自己把路走成了独木桥。”
坐在最前排的老廪生忽然捋着胡须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
“老夫读了四十年书,今日才算真懂了‘和而不同’四个字。
先前见着武将便觉得粗鲁,见着文臣便觉得迂腐,原是自己心眼儿太窄,只容得下一种道理。
原来所谓论道,从不是为了辩出个胜负,而是要在争鸣里看清:这世间的经纬,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说话间,有学子已在本子上写下“相辅相成”四个大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笔锋不再像先前那般凌厉,倒添了几分温润。
众学子齐齐起身,向项太傅深揖一礼:“谢太傅指点,学生受教了!”
刚才几个认为武将不堪的几个学子,朝布芙也深揖一礼,道:“将军大义,我等不及。”
“小生今日感悟颇多,回去就写篇策论,说说如何让养桑麻、育六畜的方子遍布边关,让将士吃的饱,穿的暖。”
“也该编部农书,教百姓多打些粮食,让国库足了,军饷便不愁……”
哎呦呦,这帮学子真是可爱的紧,布芙赶紧笑呵呵的回礼,道:
“各位学子,心中亦有大义,我布芙替边关将士谢过各位。”
此时,布芙已经懂了项太傅的良苦用心,气氛刚刚好,她也愿意插科打诨,让这批学子对武将亲近一些。
故而,特意补充道:“谢谢诸位的八辈祖宗!”
众学子:“……”怎么听着不太好听。
“嗨!瞧瞧,武将粗鄙是事实,连声夸赞听着都像在骂人。”
“哈哈哈……”满场大笑。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武将有时候是真的想你们。
有一次叫阵,和沙兵对骂,我们也没别的词,除了屎尿屁,就是祖宗十八代。
骂一轮就没新鲜词了,反反复复总那么几句,听着都泄气。
我那时候就想,怎么就不来个读书的,指点指点我们,骂他们三天不重样,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不知今天可否请诸位帮我写上几段骂词,我背下来,日后骂阵的时候,定能在气势上压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项太傅白了布芙一眼,又瞎胡闹,也没拦着她,闹吧,也挺好。
众学子:想不到还能接到这样的活计。
一学子腾的站起来,很是激动,出口成章:
“贼子竖耳!尔等披甲如虱,拥兵似蚁,却敢窥我疆土、犯我黎民?
今日阵前,莫夸弓马娴熟,且看尔项上头颅,能受几轮箭雨?莫逞爪牙锋利,且问尔麾下喽啰,可敢一决生死?
某虽执笔,亦知纲常;尔纵持矛,终是国贼!
有种便卸甲受缚,或可留全尸;若敢再前一步,定教尔等尸骨堆山,血浸荒丘!”
布芙用力鼓掌,大声喝好:“好,好!就要这样的!我得拿笔记下来。”
项太傅椅子旁边有个小几案,上面笔墨都有,布芙坐了过去,提笔记录,写着写着,用笔杆挠挠鼻子,问:
“虱字怎么写?”
所有人都被逗笑了,刚刚那个学子提示道:
“风无左边。”
“啥?啥边?”
给个提示还跟猜谜似的,真是的。
文三省也被逗笑,朋友有难,自要出手相帮,走过去,提笔想替布芙写下虱字,然后愣在那,举起那张纸,瞪大眼睛细看,逐渐眼中充满惊喜,兴奋道:
“好字!好字!布将军好字啊!”
全场学子齐齐看过来,文三省骄傲且激动的举起布芙的字展现给大家。
那字铁画银钩,风骨峭峻。
起笔似弩箭破风,转折如甲胄撞刃,收笔如利刃裁云。
瘦而不枯,劲而不僵,于纤劲中见腴润,于飘逸中藏刚毅。
独步古今,一绝。
“好字!好字!”
“从未见过如此有锋芒的字体。”
……
众学子齐齐赞叹,兴奋异常,将文三省和布芙围了个水泄不通。
项太傅突然说了一句:
“忠勇伯的字,只在一夜之间练成,悟性胜你我文人百倍,老夫为此字体取名‘将军体’。”
“哇!”
“怎么可能?”
“传奇啊!”
满场哗然。
刚刚撰写骂词的学子,举着一张他刚刚写下的骂词,挤到最前面,恭敬的递到布芙面前,羞涩道:
“忠勇伯,这是刚刚那段骂词,可否用它换你一副墨宝?”
哈?还有人稀罕她的字?还墨宝?
“行啊。”
布芙拿过那张骂词,照着抄了一遍,把她写的那张给了那学子。
学子有些懵,赐人墨宝不都是写些诗词,或者几个能勉励他的大字,这,照着他的词,原样抄了一遍,不是不行,关键那是骂阵用的词啊。
即便这样,那学子,也珍惜至极,小心翼翼的捧到一个角落里,等着墨干,周围一下子聚过来一众学子,头挨头的看着那张纸。
那学子生怕把这幅字弄坏了,躲了又躲,待墨迹干透,紧忙收了起来。
其他学子一见,还可以这样,打开了新思路。
忠勇伯的字,值得收藏,更值得照着临摹,现在就是难得的好机会,纷纷奋笔疾书,开始写骂词,用来换墨宝。
布芙一看,这哪行!好好一个学子论道,让她给拐偏了,赶紧提议道:
“各位学子,要不咱这样,回去之后,你们写好骂词送给我,我还你们几个字,可好?”
项太傅早就预料到了,只要布芙的字一亮相,将会惊动整个文坛,让一众学子为之疯狂。
他还没有想好让布芙的字如何闪亮登场,布芙自己就无意露了出来,也罢,这样最好。
文人不是总嘲笑武将粗鄙吗?
就看忠勇伯的字,打不打脸,人家一夜练就,你们呢,十几年,几十年,也没写出这样的成绩,丢不丢人?
还敢小瞧武将吗?
第二论:王道与霸道之衡。
齐桓晋倚武力称霸而天下暂安,周文王修德政而民心久附。
治国当以德化民,亦或以力慑众?二者可否相济?
第三论:君子小人之判。
《论语》多论君子小人之别,然世多伪君子与真性人。
德行之判在外迹抑在内衷?君子岂必完人?
……
此类论题皆无定解,重在训练学子明辨、慎思、笃行之能,恰合项太傅育才之本旨。
论到天黑,仍觉不过瘾,考虑到项太傅年龄大了,熬不得累,才各自散去,学子们走的拖拖拉拉,万分不舍。
天黑,也阻挡不了皇上要听到忠勇伯的八卦。
保证新鲜热乎,冷了就是龙影卫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