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陆家，相较于永平乡其他民居，显得颇为气派。
青砖高墙，门楼虽有些褪色，但依稀可见当年的精致。
只是院墙内过于安静，少了些大户人家应有的生气，反而透着一股沉寂。
王乡正上前叩响了门环。
过了一会儿，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灰色布褂，面容精明，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管事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外的三人一鸟。
“王乡正？您老怎么来了？这二位是……”管事的目光在秦渊和云歆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秦渊手里蔫头耷脑的雨林雀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云歆上前指着秦渊手里的雨林雀：“就秦师兄手里拿着的那只鸟。我们打听到，这鸟……好像是府上之物？”
此时面对面看到云歆，管事惊讶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像云歆这般貌美的女子。
随后，他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满面春风：“原来是这样啊！多谢二位少侠解惑。这应当是我家小姐的灵宠，自打这只灵宠丢失后，小姐就一直郁郁寡欢，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着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王乡正偏过头对秦渊云歆二人，压低声音说道：“这位是陆家的管事，刘管事，凡是我来陆家，都是他开门迎客。”
刘管事小跑着前去通报，没过多久便得到答复。
刘管事恭敬地说：“老爷有请三位进去。”
穿过屏门，不过抵达前院，便见到了陆家主正在朝他们走来。
陆家主体型富态，圆润的脸盘上笼着一层阴郁，教人望而却步。
“王兄，真是许久未见了。”
“陆家主，这两位是碧海剑阁派来的仙师，秦仙师与云仙师。”王乡正侧身介绍道，“特为村里那妖鸟之事而来。”
陆家主闻言脸上堆起笑容，侧身让开：“原来是仙师驾到，快请进，快请进！王兄也请。外面风大，有什么事进来说。”他引着三人穿过前院，来到一处待客的偏厅。
这偏厅布置得倒是雅致，只是家具略显陈旧，桌椅上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尘，似乎许久未有贵客登门。
“仙师请坐，乡正请坐。”陆家主张罗着下人上茶，动作麻利，言语周到，“实不相瞒，仙师手里这只鸟，确实是前些时日我家小女托络金川商会的人寻来的稀罕物，叫什么……雨林雀。没想到竟给乡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惊动了仙师，真是罪过，罪过！”
王乡正端着茶碗，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
秦渊将手中的雨林雀放在桌上，那鸟儿似乎感应到了熟悉的环境，又或是惧怕眼前的刘管事，缩了缩脖子，往秦渊这边靠了靠，喉咙里发出几声低低的“咕咕”声。
目光扫过偏厅的陈设，注意到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兵器架上，空空如也，但擦拭的痕迹却很新，似乎不久前还放着什么。
“陆家主，”秦渊开口，声音平淡，“这鸟初开灵智，模仿人言，在村中造成了不小的恐慌，还伤了人。此事，陆家打算如何处理？”
陆家主面露难色不经意间看了刘管事一眼。
刘管事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这……仙师，您看，这鸟虽然是我陆家之物，但事出有因，只是前几日，负责照看鸟儿的下人疏忽，让它给飞跑了，找了好几天也没找着，它飞出去闯祸，也非我们本意。要不这样，凡是被这鸟啄伤抓伤的村民，医药费我们陆家全包了，再额外给些补偿，您看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责任轻轻推给了下人疏忽。
“如此甚好。”秦渊点头，这本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云歆在一旁打量着这位刘管事，总觉得他笑眯眯的样子背后，藏着点什么。
她笑嘻嘻地开口：“刘管事，这鸟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跑了呢？是不是有人故意放跑的呀？”
刘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云仙师说笑了，谁会跟一只鸟过不去？就是下人喂食的时候，没关好笼子门，让它钻了空子。我已经狠狠责罚过那个下人了。”
“哦？”云歆拖长了语调，看向陆家主“那可真是够倒霉的。对了，听说陆家小姐很喜欢这只鸟？我们能见见她吗？顺便也跟她说说这鸟的情况，免得她还惦记着。”
陆家主似乎有些犹豫，但看了看秦渊平静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小女正在后院赏花，刘管事，你带二位仙师去后院见见小姐”
“是，老爷。” 章管家应声，随之抬手做出一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他微微侧身，又转身招来一名丫鬟，轻声吩咐道：“去为家主和乡正大人端茶，动作利索些。” 随着他的话语，丫鬟乖巧地应了一声，轻盈地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屋内便飘起了茶香。
路上云歆则凑到秦渊耳边，压低声音：“秦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个刘管事怪怪的？笑得跟面具似的。”
“嗯。”秦渊不置可否，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只雨林雀身上。
自从进了这陆家院子，尤其是刘管事出现后，这只鸟就显得格外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没过多久，便见到一位身穿淡绿罗裙，梳着双丫髻，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清冷和郁色的少女。
她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眉眼间有几分傲气，但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愁绪。
“小姐，您逃走的灵宠找到了，是这两位就是碧海剑阁的仙师，他们带着灵宠来了。”刘管事恭敬地介绍道。
少女陆沫对着秦渊和云歆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语气平淡：“小女陆沫，仙师万安。谢谢你们帮我找回来那只雨林雀”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鸟儿身上，眼神复杂，有几分喜爱，几分惋惜。
这细微的情绪变化，没能逃过秦渊的眼睛。
雨林雀见到陆沫像是见到了救星，扑腾着翅膀要逃离，秦渊松手，任由雨林雀飞向陆沫。
“陆小姐，”秦渊开口，“这只雨林雀在你家跑丢后，在村中模仿人言，造成了混乱，还伤了人。”
陆沫闻言，眉头微蹙，看向陆管事：“刘管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它只是飞丢了吗？”
被称作刘管事的陆管事连忙躬身：“小姐恕罪，是老奴怕您担心，没敢细说。这鸟儿跑出去后，不知怎地学了些不好的话，惊扰了乡邻。幸好仙师出手将它擒获，才没酿成大祸。”
“学了什么话？”陆沫追问。
“它……它学着人喊……喊刘灌士是妖怪。”刘管事有些尴尬地说道。
陆沫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妖怪？这鸟儿倒是会挑词。罢了，既然抓回来了，就好好关着吧。多谢两位仙师出手相助。刘管事，取些银两来，酬谢仙师。”
“不必了。”秦渊摆手，“我们奉宗门之命而来，份内之事。只是关于村民补偿一事……”
“这个自然。”陆沫打断道，“刘管事，你去处理好，务必让受伤的乡亲满意。”
“是，小姐。”刘管事躬身应道。
陆沫态度有些疏远，不知是性格所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事情似乎就这么解决了。
.......
众人齐聚在待客的偏厅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王乡正也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告辞。
“陆小姐，”云歆忽然开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很想修炼，是真的吗？”
陆沫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那层清冷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修炼……谈何容易。”
“令尊当年，据说也是一位炼体九重的武道强者，为何……”秦渊适时地接口，他记得乡正提过陆家家主的情况。
提到父亲，陆沫的脸色更加黯淡，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怨怼和无奈：“家父……唉，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总之，他现在连下地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指点我修行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秦渊和云歆对视一眼，看来陆家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曾经的炼体九重强者，如今修为大减，沦为“废人”，这其中必然有故事。
而陆沫对修仙的渴望，以及对现状的不甘，都清晰地写在脸上。
刘管事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开口道：“天色已晚，两位仙师和乡正不如就在寒舍用顿便饭，也让我陆家略尽地主之谊，感谢仙师为永平乡除去一害。”
王乡正打算推辞，秦渊却点了点头：“也好，那便叨扰了。”
他想再观察一下。
这陆家，这位刘管事，还有那只行为古怪的雨林雀，总让他觉得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尤其是那鸟儿看向刘管事时毫不掩饰的恐惧，透着疑点。
云歆自然是唯秦渊马首是瞻，也笑嘻嘻地应了下来：“好呀好呀，正好我肚子也饿了！陆小姐家的饭菜一定很好吃吧？”
陆沫勉强笑了笑：“仙师说笑了，粗茶淡饭而已。”她似乎并不太情愿留客，但也没有明确反对。
王乡正提了辞行，便离开了陆家。
刘管事则显得十分热情，立刻吩咐下人去准备晚饭，并亲自安排秦渊和云歆的住处。
秦渊被安排在东厢的一间客房，云歆则在相邻的另一间。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陈设虽然简单，但也算舒适。
秦渊关上房门，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暮色。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虫鸣。
那只雨林雀学舌喊“妖怪”，恐怕并非完全是巧合。
或许，它真的从那个刘管事身上，感受到了某种非人的、令它恐惧的东西。
“刘灌士是妖怪”，回想着雨林雀的话语，秦渊忽然豁然开朗。
雨林雀说的不是刘灌士，而是刘管事！
刘管事是妖怪！
“皮影魅……”秦渊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在宗门杂记中看到过的诡异妖物。
能完美模仿人形，擅长潜伏，喜好剥皮……
如果刘管事真的是皮影魅，那他潜伏在陆家，目的是什么？陆家的财富？还是……和那位修为大减的陆家家主有关？
秦渊感到一丝寒意。
这趟看似简单的除妖任务，似乎牵扯出了更深层的危险。
他走到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平静的表面下，可能正暗流涌动。
看来，今晚不能掉以轻心了。
他需要做些准备。
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桌子、椅子、床铺、窗户、门栓……脑海中快速构思着，如果真的发生冲突，这些东西能如何利用。
同时，他也在暗暗调动体内的融合真气，使其保持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夜色，越来越深了。
陆家大院，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