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震颤,如同垂死巨兽的最后一次心跳,最终归于沉寂。
飞扬的尘土渐渐落下,将一切都掩埋。原本深邃的洞口,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的乱石堆,仿佛一座仓促垒砌的坟墓,埋葬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秦师兄——!”
云歆凄厉的尖叫被滚滚烟尘呛了回去,咳得撕心裂肺。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想冲向那片废墟,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死死拉住。
“别过去!还会塌!”段子轩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张总是挂着三分笑意的俊脸,此刻沾满了灰土,一片煞白。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石堆,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他还在下面!”云歆疯了一样挣扎,眼泪和着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救?怎么救?”段子轩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下面塌了至少几百丈深,全都是巨石!我们下去,就是多陪两条命!”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云歆最后的一丝幻想。她瘫软在地,双手无力地捶打着地面,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是他们拖累了他。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们,秦渊根本不必硬撼墨尘。
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创造逃跑的机会,他更不必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以一己之力,引爆整个洞窟。
段子-轩看着身旁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云歆,又看了看那座冰冷的石坟,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喘不过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塌下来都能笑着扛着的人,插科打诨,游戏人间,没什么事值得他真正放在心上。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当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在关键时刻永远挡在最前面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时,他的心,竟然会这么痛。
那是一种,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的痛。
他缓缓站起身,将自己的佩剑插在地上,对着那片废墟,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秦兄,你是个爷们儿。”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这份情,我段子轩记下了。你放心,你那份,我帮你活。这秘境里的机缘,我替你争!云水宗的杂碎,我见一个,杀一个!”
他的目光转向云歆,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语气不容置疑:“走!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秦兄用命给我们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了。”
云歆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着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他们同伴的废墟,毅然转身,带着满腔的悲愤与决然,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他们没有看到,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堆积如山的乱石堆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绿色光芒,悄然亮起。
……
黑暗,无尽的黑暗。
痛,深入骨髓的痛。
秦渊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万座大山碾过,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最后的记忆,是那根石柱轰然断裂,天崩地裂的景象,以及墨尘那张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的冰冷面孔。
自己……还活着?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从全身各处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肋骨至少断了七八根,左臂更是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墨尘最后那一剑留下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几乎将他整个胸膛剖开。
换做任何一个炼体境,甚至凝气境的修士,受了这样的伤,又被活埋在数百丈的地下,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秦渊没有。
在被无穷巨石淹没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将小龙象霸体诀催动到了极致,全身气血凝聚成一层厚厚的罡气护住周身要害。同时,识海中那枚神秘的淡绿色铭文,爆发出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护罩,将他的头颅和识海牢牢守护住。
即便如此,那毁天灭地般的冲击力,还是几乎将他震碎。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时,便发现自己正被卡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围全都是坚硬冰冷的岩石。空气稀薄,带着一股土石的腥味。
绝境。
这是一个真正的绝境。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秦渊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股股清凉而精纯的能量,正从他的识海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能量,正是来自那枚神秘的铭文。
它就像一位不知疲倦的工匠,正在一丝不苟地修复着他破败不堪的身体。
断裂的骨骼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受损的经脉被重新接续,就连胸前那道恐怖的剑伤,也在慢慢地止血、结痂。
那铭文在吸收了三道剑意传承,并将其熔炼为“斩凡”剑胚之后,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改造识海,而是开始主动地、深层次地与秦渊的肉身融合。
“斩凡……”
秦渊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
在与墨尘那生死一线的对决中,他才真正领悟到这道剑意的些许真谛。它不是一种招式,不是一种技巧,而是一种意志。一种身处绝境,依旧不屈不挠;面对天堑,依旧敢于挥剑的决绝!
我命由我,不由天!
凡人之躯,亦可逆行伐仙!
这股意志,与他此刻的处境,竟是完美地契合。
心神沉浸其中,竟是暂时忘却了肉身的痛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武道之心,在这场生死考验和剑意领悟中,被锤炼得愈发坚韧、通透。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修复与感悟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秦渊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三四成。至少,他已经能够勉强活动身体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尝试着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巨石。那巨石纹丝不动。他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段兄和云歆……应该逃出去了吧。”秦渊心中闪过一丝欣慰。自己的牺牲,总算没有白费。
现在,该考虑自己如何脱困了。
他没有立刻浪费力气去尝试打通一条生路。在这数百丈的地下,胡乱挖掘,只会导致新的崩塌,将自己埋得更深。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致,仔细地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突然,他的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斜下方约莫十丈远的地方,若有若无地传来!
那杀意,他再熟悉不过了!
墨尘!
他竟然也没死!
秦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个重伤的自己,一个同样被困,但生死未卜的墨尘。在这片狭窄、黑暗、与世隔绝的地下空间里,两人就像是被关进了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头受伤的猛兽。
这不是绝境,这是死局!
对方的《无情剑道》斩情绝性,心志之坚,远超常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放弃杀死自己。而自己,如今伤势未愈,实力大打折扣,一旦被他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秦渊立刻屏住了呼吸,连心脏的跳动都刻意放缓了许多。他催动起那门许久未曾动用过的《小小龟息术》,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了一体。
黑暗中,死一般的寂静。
秦渊能感觉到,那股杀意在沉寂了片刻后,开始变得躁动起来。显然,墨尘也已经苏醒,并且察觉到了这片空间里,还有另一个活物的存在。
一场无声的,在地底深处的猎杀,即将开始。
秦渊小心翼翼地,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摸索到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紧紧地握在手中。他的眼神,在无边的黑暗里,亮得惊人。
他没有储物袋,那柄陪伴他许久的精钢长剑,也在与墨尘的对决中寸寸断裂。如今,这块石片,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将后背紧紧贴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积蓄着力量。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在这片黑暗中,谁先找到对方,谁就占据了主动。
他必须,成为那个猎人。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岩石摩擦的“沙沙”声,从那股杀意传来的方向响起。
来了!
秦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识海中的那柄“斩凡”剑胚,也开始轻轻震颤,一股决绝的意念,流遍全身。
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心眼,却仿佛已经锁定了一个正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的,冰冷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