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人能够描述。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清晰的轮廓。
它是一团活生生的混沌，蠕动着，无休止地增生着。
无数条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触手，在它表面疯狂舞动。
每一条触手的末端，都可能是一张痛苦哀嚎的人脸，或是一只布满血丝、怨毒转动的眼瞳。
粘稠、恶臭的黑色液体，从它的“血肉”缝隙中不断滴落。
落在岩石上，便腐蚀出一个个滋滋作响的深坑。
它的存在本身，便在扭曲着世间的一切法则。
光线照在它身上，便被吞噬，化为更深沉的黑暗。
灵气靠近它，便被污染，转化为最污秽的魔能。
连坚固的空间，在它周围都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随时可能被这庞然大物的质量压得粉碎。
古魔，天外邪魔的首领，被封印万古。
此刻，它终于以完整姿态，重现人间。
随着它的身躯从地底不断升腾，这片由青龙血肉所化的秘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咔嚓嚓……
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那些闪耀如星辰的晶石，一颗接一颗地黯淡下去。
它们随即布满裂纹，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坚硬的岩壁开始剥落、沙化，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风霜侵蚀。
大地剧烈震颤，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谷，以湖泊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这片秘境，正从根源被污染，被瓦解。
“不……不！！”
通道口的赵无极，刚从死里逃生的后怕中惊醒。
他绝望地发现，身后通道入口的空间正在急剧扭曲。
那空间像一块被揉捏的画布。
最终彻底闭合，化为一面坚实的岩壁。
退路，断了。
他转过头，望向缓缓升起的庞然大物。
仅仅逸散出的气息，就让他道心欲裂。
脸上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完了……都完了……”
古魔的领域，随着它升起，无声无息地扩散。
那是纯粹、混乱、恶意的化身。
所有被领域笼罩的修士，无论正道魔道，皆感神魂被无形之手攫住，似要被硬生生撕成碎片。
体内灵力、魔气彻底凝固，分毫无法调动。
他们眼中的世界，开始浮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
一名金刀门弟子，看见自己被无数毒蛇缠绕，发出凄厉惨叫。
他用手中金刀，疯狂劈砍着自己的身体。
一名出身名门的仙子，看见自己最敬爱的师尊，露出诡异笑容。
随即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一口吞下。
就连那些被魔念控制，陷入疯狂的魔修，此刻也停下攻击。
他们眼中的狂热，被更深沉的恐惧取代。
一个个跪在地上，对着古魔方向疯狂叩首，身体却不住地筛糠。
在君王面前，连疯狂的资格都丧失殆尽。
秦渊的视野，同样受其影响。
他眼前不再是崩塌的溶洞。
时而是燃烧黑色火焰的死寂星空。
时而是亿万生灵骸骨堆砌的星球。
时而又是无数奇形怪状的邪魔，似蝗虫般啃食巨大光球的惨烈景象……
这些，皆是古魔在无尽岁月中，吞噬其他世界、生灵后，残留的混乱记忆碎片。
任何神魂，都会被这等信息洪流冲刷瞬间，都会立刻迷失自我。
意识彻底冲垮，沦为白痴。
然而，秦渊只是静静看着。
他剑心通明，澄澈如镜。
这些足以逼疯所有人的恐怖幻象，在他眼中，不过是水面浮萍，风中落叶。
它们来，它们去，却无法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
在他识海深处，那片由万骨窟数十万残魂意念汇聚而成的“谷心”本源，依旧以恒定不变的韵律，缓缓旋转。
老妇人雕刻木鸟的专注，散修追逐剑仙梦的执着，农夫耕种一生的厚重，绣娘飞针走线的灵巧，账房先生拨动算盘的精明，书生十年寒窗的坚韧……
这些来自人间，最微不足道，却又最纯粹的执念，共同构筑成一片属于“人”的宇宙。
在这片宇宙里，它便是唯一的灯塔，永恒的坐标。
任凭外界风暴肆虐，它自巍然不动。
在场所有人，都在恐惧，在后退，在发疯。
他们竭尽全力，想要远离那片不断扩散，代表终极毁灭的污染源。
唯有一人，逆流而上。
秦渊握紧手中凡铁长剑。
他未释放任何灵力，亦未催动丝毫剑意。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逆着足以撕裂神魂的恶意浪潮前行。
他穿过那些在幻觉中挣扎哭嚎的身影。
主动走进那片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黑暗魔域。
他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大地的脉搏之上。
他就这样，如行自家庭院，从容不迫。
走到已彻底化为漆黑深渊的湖泊边缘。
与那庞大遮天蔽日的古魔，相隔不足百丈。
这一幕，太过诡异，太过震撼。
连那疯狂升腾的古魔，动作都为之一顿。
它遍布全身的成千上万只眼瞳，怨毒、疯狂、混乱。
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所有视线，所有恶意，所有混乱，都聚焦在那渺小如尘埃的“食物”身上。
这个“食物”，是唯一敢于接近它，且未受任何影响的存在。
一丝近似“好奇”的情绪，在古魔混乱的意志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
为什么这只虫子，没有崩溃？
下一刻，好奇被绝对的毁灭欲取代。
在古魔庞大魔躯最核心处，一团最深沉的黑暗猛然收缩。
随即，一道纤细如线的黑色光束，纯粹由“湮灭”概念构成。
它无声无息，跨越百丈距离，径直射向秦渊眉心。
这一击，没有能量波动，没有法则变化。
它只是单纯的……抹杀。
抹杀神魂，抹杀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