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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求败步履悠然,仿佛脚下并非崎岖林径,而是云铺雾就的仙桥。

他那看似缓慢的移动,实则玄妙莫测,总能恰到好处地引领着身后两位心神激荡的年轻人在枝桠横斜、藤蔓纠缠的密林中穿梭。

杨康与穆念慈紧随其后,内力鼓荡周身,方才勉强跟上那道看似毫无烟火气的背影。

密林的浓荫遮天蔽日,光线幽暗,只有几缕顽强的阳光穿透层层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腐殖气息和湿润的泥土芬芳。

一刻钟的光景,倏忽即逝。

就在杨康与穆念慈全神贯注于脚下湿滑苔藓,暗自提气轻身之际,前方豁然开朗!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骤然拨开了厚重的绿色帷幕。

眼前景象骤然剧变,逼仄压抑的密林瞬间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豁然开朗、灵气盎然的幽谷。

仿佛从一个喧嚣扰攘的尘世,一步踏入了遗世独立的仙境。

山谷环抱,四壁青翠欲滴,峭壁如削,其上点缀着虬劲的古松和垂落的藤萝。

谷底平阔,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如环佩轻鸣,打破了山谷的静谧,却又更添几分生机。

溪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蜿蜒穿行于圆润的卵石之间,滋养着岸边丛丛摇曳的芳草和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花。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与水汽的清冽,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溪流旁,一方天然形成的巨大青石被削磨得平整光滑,静静地安置在一块绿茵如毯的开阔地中央。

独孤求败的身影已伫立在那青石桌旁,宽大的灰色麻布袍袖在山风中微微拂动。

他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紧随而来的二人耳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和:“到了。此地清净,正宜叙话。”

他随意地在石桌旁的一个石墩上坐下,姿态闲适,如同归家的老农坐在自家田埂上。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目光缓缓扫过杨康与穆念慈:“坐吧。既已寻来,便无需拘束。现在,可以慢慢与我说说,你们二人,究竟是如何练成了我早年所悟的那‘独孤九剑’?”

杨康与穆念慈对视一眼,心中既感敬畏,又涌起一股奇异的亲近。

两人依言在独孤求败对面的石墩上坐下,深吸一口谷中清甜空气,定了定神。

由杨康起头,穆念慈不时补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们在那个名为“笑傲江湖”的奇异世界里,详尽地叙述出来。

山谷的清风、潺潺的流水成为了他们讲述的背景音,时间仿佛也在这宁静的氛围中放缓了脚步。

独孤求败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波澜不惊。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甚至没有提出半个疑问。

以他那早已勘破世情、洞察人心的境界修为,言语间的真假虚实,在他听来犹如观火,根本无需质疑。

当两人讲述完毕,谷中只剩下风声水声时,他才轻轻颔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原来如此。”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恍然,“看来你们所处的那个‘笑傲’世界,武学一道,尤其是内功修为的上限,竟是如此难以突破。

天地元气稀薄,或是道法不彰……这也难怪,我会在那时将‘以技近乎道’的‘独孤九剑’留下传承。”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两人腰间的佩剑,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复杂意味,仿佛在审视一件自己早已束之高阁的旧物:

“说实话……那‘独孤九剑’,因其自身存在的巨大缺陷,我已将它放弃了多年。”

“缺陷?!”

杨康与穆念慈几乎同时失声,心中剧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独孤九剑’——这门剑法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毋庸置疑的剑道巅峰,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绝世武学。

在他们过往的经历中,只要施展出这门剑法,无论面对何等强敌、何等诡异的招式,总能无往而不利,斩破一切樊笼,堪称克敌制胜的无上利器。

它怎么可能存在“巨大缺陷”?这简直颠覆了他们长久以来的认知根基!

穆念慈性子更为急切,心中的不解与那份对剑道的执着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独孤前辈,您……您此言究竟是何意?独孤九剑破尽万法,怎会……怎会有缺陷?”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铁剑的剑柄,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确认的力量。

独孤求败的目光落在穆念慈身上,那目光平和,却又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人心本源。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小姑娘,我且问你。以你如今踏入此界的修为境界,再施展那‘独孤九剑’,其作用,是否已是大打折扣?或者说,它对你此刻的战力提升,还像在你们那个世界时那般显着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点冰水,骤然滴在穆念慈心湖之上。

她微微一怔,面色瞬间凝滞。

心思电转间,过往战斗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现。

是啊……自从破界飞升,吸纳了此界更为精纯磅礴的天地元气,自身内力与剑意都经历了质的飞跃后,再施展独孤九剑时……那种依靠精妙招式寻找破绽、后发制人的“依赖感”,确实淡薄了许多。

很多时候,她根本无需刻意运转独孤九剑的心诀,信手拈来的掌法、踢出的腿劲之中,早已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料敌机先”、“寻隙破绽”的剑理精髓。

那“破尽天下招式”的理念,早已潜移默化,深深烙印在她武学的骨髓里,化作了本能,而非拘泥于特定的剑招形式。

她抬起头,迎着独孤求败洞彻的目光,坦然道:“前辈明鉴。独孤九剑那‘破尽天下招式’的无上理念,确已融会贯通,贯彻于晚辈举手投足的任何一式武功之中。它不再是一门特定的剑法,更像是……一种武学根基的认知方式。”

独孤求败闻言,眉宇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似乎散去些许,竟像是松了口气:“呼……还好,还好。”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没有被那剑法的‘形’所束缚住,跳出了它的窠臼。这恰恰是‘独孤九剑’最大的弊端之一——它以‘破招’之巧,掩盖了对‘力’与‘势’的终极追求。它太过取巧了。”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核心:“这门剑法,看似包罗万象,穷尽招式变化,实则更像是一条预设好的‘捷径’。

它给习练者描绘了一个‘破尽万法’的美梦,却忽略了武道的根本在于自身力量的浩瀚与意志的强大

。若是资质不足、心性不坚者习练,极易沉溺于破解招式的技巧之中,反而舍本逐末,恐怕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招式变化的迷宫里打转,再也无法窥见更高层次的风景。它……会束缚天才的上限,成为庸才的牢笼。”

杨康与穆念慈心头再次巨震,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华山思过崖上那位风清扬前辈的身影——那位将独孤九剑奉若圭臬,一生精研其中变化,却似乎也被困在了有形剑招与无形破绽的樊笼里,始终未能超脱其外的绝世剑客。

他的例子,不正印证了独孤求败今日之言?

“而且,”独孤求败的语气陡然变得凝重,目光锐利如剑,“这剑法本身,确实存在着致命的缺陷!一个在更高境界看来,足以致命的破绽!”

话音未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并拢的双指朝着谷侧一个幽深的山洞方向遥遥一点。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骤然响起,穿透山谷的宁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只见一道灰影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迅疾绝伦地从那山洞中激射而出,划破空气,带起轻微的尖啸,稳稳地悬停在独孤求败身前半尺之处。

竟是一柄木质长剑!

剑身古朴,纹理清晰,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木纹和岁月的痕迹,通体没有任何金属光泽,就是山林中最普通的一截硬木打磨而成。

然而,就是这样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陋的木剑,其上散发出的那股纯粹、内敛却又浩瀚无边的剑意,却让杨康与穆念慈瞬间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

杨康体内的“气吞山河”内力本能地疯狂运转,汹涌澎湃,衣衫无风自动,几乎要压抑不住地脱体而出,化作惊天动地的攻势轰向那持木剑之人!

这是遭遇致命威胁时,身体最原始、最本能的反应!

穆念慈的脸色也变得煞白,握剑的手心瞬间沁满冷汗。

仅凭一柄木剑悬停的意念,竟能引动他们这等高手如此强烈的危机感与战栗!这便是“御剑术”?这便是超越了他们认知极限的手段?

独孤求败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惊骇,他眼神平和地看着眼前的木剑,如同看着一位老友,语气平静无波:

“自从真正悟通这‘御剑术’的奥妙,凝练出属于自己的‘剑魂’,我才幡然醒悟,过往所执着的一切有形剑招,包括那看似完美的‘独孤九剑’,其根基竟是如此脆弱,存在着如此巨大的漏洞。

以气驭剑,以念御敌,神意所至,无远弗届……这才是更接近剑道本质的道路。”

随着他清朗的话音,那柄悬停的木剑仿佛拥有了鲜活的生命!

独孤求败的手指并未触及剑身,只是那修长的食指在虚空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嗡——!”

木剑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鸣,随即化作一道肉眼难以完全捕捉的灰色流光,在杨康与穆念慈身前的虚空中灵动飞舞!

它的轨迹玄奥莫测,时而如灵蛇游走,时而如苍鹰搏兔,时而如流星坠地,时而如春风拂柳……无数精妙绝伦、远超他们想象的剑招,没有任何内力催动的光焰,纯粹依靠剑体本身的轨迹和那股凝练到极致的意念,在他们眼前尽情演绎、绽放!

那木剑每一次转折、每一次刺击、每一次回旋,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引动着四周稀薄的天地元气随之流转、共鸣。

这不再是凡人武技的范畴,这是近乎于道的剑术展示!

灰影穿梭,剑气纵横,整个山谷都仿佛笼罩在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剑域之中。

溪水似乎流得更缓了些,风也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直到那柄木剑如同倦鸟归林,带着最后一抹令人震撼的残影,悄然悬停在独孤求败身前,所有的剑意流光瞬间收敛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中的风才重新流动,溪水才恢复了轻快的鸣响。

杨康与穆念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仿佛刚刚逃离了一场生死大劫。

以他们如今的修为,仅仅是观看那柄木剑的飞舞,心神便被彻底卷入那恐怖的剑意漩涡,精神高度集中紧绷到极致,甚至隐隐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无可抵御的死亡气息萦绕周身!这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为可怕!

“正如我刚才所言,”独孤求败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两人沉浸于震撼中的沉默,目光扫过他们苍白的脸,“这门‘御剑术’初成之际,我便已知晓,‘独孤九剑’……已然沦为笑谈。”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理力量。

似乎觉得方才的展示还不足以彻底粉碎两人心中可能残留的、对旧日绝学的执念,独孤求败又淡然抛出一句:

“其实,有没有这柄木剑在手,对我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说完,他朝着悬停的木剑轻轻一拂袖。

那柄散发着恐怖剑意的木剑,竟如同温顺的宠物,乖乖地飞回山洞之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独孤求败双眸微阖,一股难以言喻的、更为浩瀚磅礴的气势骤然从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内升腾而起!

杨康与穆念慈悚然抬头!

只见在独孤求败头顶上方约三尺处的虚空中,一点深邃如墨的黑色幽光凭空浮现,随即迅速凝聚、延伸、塑形!

刹那间,一柄通体玄黑、造型古朴、散发着撕裂一切、镇压万古的恐怖威压的巨剑虚影,赫然成形!

这柄剑并无实体,纯粹由独孤求败那浩瀚如星海的精神意志与凝练到极致的武道真意凝聚而成!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散发着令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威压!

剑身之上,隐隐有无数的细小符文明灭流转,每一次闪烁,都让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空间都似乎随之扭曲!

“呃……”杨康闷哼一声,双目瞬间赤红!

他体内的“气吞山河”内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狂暴地、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战意被那黑色巨剑的威压彻底点燃,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

他全身骨骼发出噼啪爆响,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而不自知。

那股意念仿佛在咆哮:攻击!必须攻击!否则就要被这无上剑意彻底碾碎、吞噬!这威压,直指灵魂本源!

“哼!”一旁的穆念慈也不好受,脸色惨白如纸,只觉得胸口被万斤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腰间的铁剑更是嗡嗡哀鸣,剑鞘都似乎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碎裂!

眼看杨康就要彻底失控,爆发出倾力一击!

独孤求败只是随意地抬起枯瘦的右手,食指对着那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黑色巨剑虚影,轻轻一点。

如同戳破了一个无形的泡沫。

“啵!”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

那柄凝聚着毁灭性力量的黑色巨剑,连同那席卷山谷的恐怖威压,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中阳光依旧明媚,溪水依旧潺潺,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空间涟漪,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并非幻觉。

压力骤然消失,杨康身体猛地一晃,狂暴的内力如潮水般退去,他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大口喘着粗气,看向独孤求败的眼神充满了极致惊骇与一丝后怕的茫然,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剑胜有剑’……万物皆可为剑,意念所至,剑气即生……”

独孤求败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勘破万物的淡然:“不错。臻至此境,体内的真气多寡,早已无关紧要。真正强大的,是那历经千锤百炼、融入天地、永不磨灭的……心中剑意。”

他抬起手,枯瘦的指尖似乎萦绕着一缕无形无质、却能斩断一切的锋芒。

杨康与穆念慈彻底失语了。

他们呆立在原地,仿佛两尊石化的雕像,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方才那黑色巨剑横亘天地的恐怖景象和独孤求败指尖那抹令人心悸的虚无剑意。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理解范畴,这是近乎神灵的手段!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们心神摇曳,久久无法回神。

山谷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水声,以及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

率先从那无与伦比的震撼中挣脱出来的,竟是修为稍逊杨康的穆念慈!

她眼中那最初的茫然、惊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亮光!

那是对剑道至高境界的渴望,是武者面对巅峰时源自灵魂的战栗与燃烧!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青草被无形的气劲压伏。

她对着独孤求败,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独孤前辈剑道通神,晚辈穆念慈,斗胆……请前辈赐教!”

这突如其来的挑战宣言,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

杨康猛地惊醒,失声道:“师妹!你……”他看着穆念慈那决然的侧脸,心中焦急万分。

师妹这是被方才的剑意刺激得失去理智了吗?那可是能以意念凝聚斩天之剑的绝世人物!挑战他?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他急忙转向独孤求败:“前辈!师妹她……”

独孤求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带着几分新奇和玩味的笑意,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执着得近乎“不知死活”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珍宝:“哦?真是有意思的小女娃。”

他无视了杨康的劝阻,目光落在穆念慈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上:“看到刚才那一剑,你还敢向我发起挑战?你就不怕……神形俱灭?”

“怕!”穆念慈回答得斩钉截铁,“天下第一的剑客就在眼前,任何习剑之人都会心生畏惧!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金石交击般的铿锵之意,

“恐惧的同时亦然兴奋不已!剑道之途,岂能因畏惧巅峰而裹足不前?能得见前辈神剑,已是幸事!若能亲身领教一二,纵死……又何憾!”

她的眼神灼灼,如同两颗璀璨的星辰,那是一种纯粹的、向道之心驱动下的无惧无悔!

作为一名真正的剑客,面对屹立在剑道绝巅的存在,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挑战欲望,早已压倒了生死之虑。

杨康看着穆念慈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决绝光芒,张了张嘴,劝阻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太了解这个师妹了,一旦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份向剑之心,这份近乎偏执的执着,也正是她能在剑道上突飞猛进的根本。

看着她那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般的身影,杨康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即眼神也坚定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雄浑霸道的气吞山河内力缓缓流转,如同蛰伏的怒龙,沉声道:“也罢!师妹既然心意已决……师兄我便为你掠阵!前辈,得罪了!”

他退开两步,全身气势凝练,如渊渟岳峙,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冲击。

这既是守护,也是尊重。

“哈哈哈……”独孤求败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遇到同道者的开怀,“有意思!当真有意思!你们两个,都很不错!”

他眼中那古井无波的神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棋逢对手般的欣赏与跃欲试。

笑声渐歇,他并未起身,只是右手剑指再次轻轻竖起,朝着山洞方向虚虚一引。

“嗖!”

方才那柄古朴的木剑再次化作一道灰光,电射而出,轻盈地悬停在他身前三尺之处,剑尖微微颤动,遥遥指向穆念慈,一股若有实质的剑意锁定了她。

独孤求败的语气轻松写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女娃,进招吧!让老夫看看,你的剑心,究竟有多纯粹!”

面对独孤求败那如同苍穹倾覆般的无形压力,穆念慈深深吸了一口气!

山谷中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流遍四肢百骸,将所有的杂念、恐惧、乃至生死都彻底压下!

她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专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那柄悬停的木剑和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山谷!

穆念慈没有丝毫保留,更没有丝毫试探!

一出手,便是她融合了独孤九剑破招理念和此界领悟后,推演出的最强剑招,蕴藏着自身对剑道理解的巅峰之作——剑灵寰宇!

铁剑出鞘的瞬间,仿佛引动了漫天星河!磅礴精纯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剑身之上,剑罡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无数道细密如丝、璀璨如星、却又凌厉无匹的剑气密密麻麻地喷射而出,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方圆数丈的、由纯粹剑罡构成的璀璨天网!

网中剑气流转不息,蕴含破气、破箭、破枪、破索……乃至破一切有形无形之质的凌厉意念,每一道剑气都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铺天盖地,朝着端坐石墩的独孤求败当头罩下!

这是她倾注了所有信念与力量的一击!

面对这足以让江湖一流高手瞬间毙命的恐怖剑网,独孤求败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他端坐不动,口中赞道:“以你的年纪、修为,推演出此等招式,当真是天资不凡,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赞赏归赞赏,他那悬于身前的木剑,却在他的剑指微不可查地一勾之下,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朴实无华的灰影!

那木剑仿佛变成了一条穿梭于狂澜之中的灵鱼,又似一道划破夜幕的灰色闪电!

它以一种看似简单、实则玄奥到极致的轨迹,倏忽间刺入那璀璨夺目、密不透风的剑罡巨网之中!

后发,而先至!

“嗤!嗤嗤嗤——!”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却又细微到极致的裂帛声响起!

穆念慈那足以绞杀精铁的恐怖剑罡巨网,在接触到那柄木剑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骄阳的冰雪,被轻易地、精准地、一分为二!

不,不是一分为二!是那柄木剑仿佛拥有生命,每一次微小的转折、每一次轻微的震颤,都恰到好处地点在剑网力量流转的关键节点、最薄弱之处!

灰影所过之处,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剑网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撕裂、切割、粉碎!无数凝练的剑罡在木剑的“点刺”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纷纷炸裂、溃散,化作漫天元气乱流,消散于风中!

仅仅一个呼吸间,那张璀璨的剑网便宣告彻底瓦解!穆念慈倾注全力的一招,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

穆念慈瞳孔骤然收缩!但她心志极其坚定,一招被破,心中战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被彻底激发!

在剑网被撕裂的刹那,她手腕猛地一沉一转,借着前冲之势,体内真气以更为狂暴的方式涌入铁剑!

剑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骤然爆发出比方才更加刺眼的光芒!

“剑——试——天——霄——!”

伴随着一声清冽的长啸,穆念慈身随剑走,人剑合一!

铁剑带着一往无前、刺破苍穹的凌厉气势,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将九天都捅出一个窟窿的雪亮惊虹!速度快到极致!力量凝聚到极致!

这一剑,不再是繁复的招式变化,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精气神,都凝于一剑之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欲与天公比高的决绝气魄!

如同九天雷霆,撕裂长空,带着湮灭一切的煌煌天威,朝着独孤求败的眉心悍然刺去!

这是她精气神攀升至顶点的舍身一击!

“好!”

这一次,独孤求败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那是一种真正的、遇到值得称道的对手时的兴奋!“这招‘剑试天霄’,心气之高,志向之远,锋芒之锐!当世罕见!当浮一大白!”

他朗声赞叹,声震山谷,仿佛发自内心的愉悦。

然而,赞叹声未落,他那悬停在身前、刚刚撕裂了“剑灵寰宇”的木剑,也随之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防守,而是进攻!

穆念慈那快如奔雷闪电的“剑试天霄”才刚刚刺出半途!那道惊虹甚至还未达到力量的最巅峰!

独孤求败的剑指,只是向前极其轻微、随意地一点。

“嗡!”

悬停的木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剑啸,木质的剑身之上,骤然流淌过一层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切割空间的幽光!

下一刻,木剑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它的速度超越了穆念慈目力捕捉的极限!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细线,以一种无法理解、近乎跨越空间的轨迹,后发先至,几乎是贴着穆念慈那雪亮剑虹的边缘,一闪而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断裂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穆念慈前冲的身影猛然顿住!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她手中那柄灌注了她全部精气神、带着一往无前气势的铁剑……从靠近剑柄处,齐刷刷地断成了两截!

半截剑身带着依旧闪耀的剑罡光芒,旋转着飞了出去,“叮”的一声,斜斜地插入不远处的草地中,兀自嗡嗡震颤。

而她手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断裂的剑柄。

山谷中一片死寂。

穆念慈怔怔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光秃秃的剑柄,又看了看远处草地上那静静躺着、光芒逐渐暗淡的半截剑身,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封的心湖。

这柄铁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

它不锋利,剑刃甚至有些粗糙钝感;它不出名,江湖上无人知晓它的名字。

它是她自己,在无数个寒暑交替的夜晚,守在炉火旁,忍受着灼热与烟尘,一锤,一锤,又一锤,亲手敲打、淬炼、打磨出来的。

每一道捶打的印记,都承载着她的汗水与心血;每一次淬火的声音,都仿佛是她对剑道承诺的回响。

她在心底一直固执地相信着,只要这柄剑握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的心意与之相通,它便是这世间最锋利、最坚固、最强大的剑!没有什么能将它折断!

然而此刻,就在眼前,就在这位剑道神话的面前,她那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信念寄托,她那坚信能与自己心意共鸣的伙伴……被对方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如同斩断一根枯枝般,轻易地……斩断了。

不仅仅是剑断了,某种支撑着她长久以来的信念基石,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发出了碎裂的哀鸣。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独孤求败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嘲笑,眼神深邃,仿佛在等待着她做出某种选择。

时间一点点流逝。

杨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拳紧握,死死盯着穆念慈的背影,体内真气蓄势待发,一旦师妹承受不住打击或前辈有下一步动作,他即便明知不敌,也必将拼死一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穆念慈紧握着断剑剑柄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嗒。”

剑柄掉落在地,发出微弱的轻响,滚动了两下,停在一丛小草旁。

她没有去看那剑柄,也没有再看那断剑。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因信念受挫而有些涣散迷茫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最清澈的山泉洗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甚至比之前挑战时更加锐利!

那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沮丧,没有了依靠外物的执着,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透明的坚定!

她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并拢,纤细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其余三指微曲,捏了一个古朴而精准的剑诀。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从她身上升腾而起!

不再是依靠铁剑的锋锐,不再是独孤九剑的取巧。

她的体内,精纯浑厚的内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那并拢的剑指指尖汇聚、压缩、凝练!

无形的力量在指尖激荡,周围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在她指尖周围都发生了微微的扭曲!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一道寸许长的、近乎实质的剑罡,骤然从她指尖喷薄而出!

那剑罡并非寻常的锋芒毕露,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淡青色泽,凝练得如同最上品的翡翠,其形态……竟酷似一截青翠欲滴的竹杖!

青竹虚影,剑罡实质!

一股蕴含着天然道韵、仿佛能消融世间一切戾气、化解一切锋芒、却又蕴含着无坚不摧力量的奇异剑意,如同初春时节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蓬勃生机与无法言喻的玄奥,弥漫开来!

这剑意,古老、纯净、自然,与独孤求败那斩天灭地的霸道剑意截然不同,却又隐隐有着某种更高层面的呼应。

“越女神剑……?”独孤求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璀璨光芒!

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第一次因为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忍不住抚掌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哈哈哈!好!好!好!妙啊!当真是妙极了!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如此自然天成、蕴含一丝大道真谛的剑法!此剑意……当真好!当浮三大白!”一连三个“好”字,道尽了他心中无以复加的赞赏与惊喜。

面对这蕴含着化解之道的“青竹杖”剑罡,独孤求败终于收起了所有的随意。

他第一次,伸出了右手,虚虚一招。

那柄悬浮的木剑,如同倦鸟归巢,轻盈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五指轻轻握住那粗糙的木质剑柄。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没有玄奥莫测的剑招变化。

他就那么平平无奇地握着木剑,对着穆念慈隔空,横斩而出!

这一斩,无声无息。

然而,就在木剑挥出的刹那——

“嗡——!”

整个山谷,仿佛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

无数道肉眼可见、细微却无比凝练的灰白色剑气,毫无阻碍地融入了他身前的虚空之中!

那是精纯到极致的意念与他对剑道理解的具现化!

剑意!浩瀚无边、无所不包、斩断一切的剑意洪流,随着这朴实无华的一斩,如同决堤的天河,朝着穆念慈那淡青色的“青竹杖”剑罡奔涌而去!

穆念慈瞳孔中的光芒亮到了极致!

她娇叱一声,并拢的剑指毫不犹豫地点出!

那截凝练的淡青色“青竹杖”带着化解万法、归于自然的无上意境,迎向那无形的、却足以撕裂乾坤的剑意洪流!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爆炸,也没有能量冲击的恐怖气浪。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都代表了剑道某种极致的力量,在虚空中无声地碰撞、交汇、纠缠!

穆念慈的青竹剑罡,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根充满韧性、生机勃勃的青竹杖。

它以一种柔韧无比的姿态,迎上了独孤求败那霸道的意念剑气。

青竹杖上流转着柔和的青色光晕,每一次颤动,每一次弯曲,都试图将那凌厉无匹、斩断一切的剑意“包裹”、“安抚”、“化解”,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那化解的力量玄妙无比,竟真的让一部分试图撕裂它的灰白剑气如同冰雪般消融、散逸开来。

然而,独孤求败的剑意洪流,太过浩瀚!太过精纯!如同星河倒卷,无穷无尽!

它们是独孤求败一生剑道修为的凝聚,是历经无数战斗、无数次生死磨砺、最终臻至“无剑”境界的意志显化!

这些剑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斩灭一切、定义规则的意志!

它们虽被“青竹杖”的化解意境不断消磨,却也在疯狂地冲击、侵蚀着那看似柔韧的青竹杖!

灰白色的剑意如同最细微、最锋利的砂砾,不断地撞击、切割着淡青色的剑罡本体,每一次撞击都带起细微却惊心动魄的能量涟漪,空间都为之扭曲!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理念在最高层面的碰撞!

一方是至柔至韧,化解万法;一方是至刚至纯,斩断一切!

时间在激烈的意念对抗中仿佛再次凝固。

溪流停止了流动,风也屏住了呼吸。

杨康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死死盯着两人之间那片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的区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蕴含的足以瞬间将自己撕碎的恐怖能量!手心全是汗水。

穆念慈紧咬着下唇,脸色由红润迅速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

她体内那雄浑的内力,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消耗着!

维持这“青竹杖”剑罡所需的消耗,远超她的想象!

那化解之意虽然玄妙,但每一次化解对方那浩瀚如海的剑意,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与修为!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过度的消耗与那强大剑意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但她眼神中的光芒却越发璀璨、坚定!

她在咬牙坚持,榨取着经脉中每一分潜力,甚至开始燃烧那本就不多的精神本源,只为将那代表着自身剑道理解的“青竹杖”多维持一瞬!

然而,人力有时穷。

独孤求败的剑意,仿佛无边无际的沧海。

穆念慈体内那奔涌的内力长河,终究……枯竭了。

“啵……”

一声如同水滴破裂的轻响。

那道凝练坚韧、散发着勃勃生机与化解意境、顽强抵抗了许久的淡青色“青竹杖”剑罡,终究在独孤求败那无穷无尽的剑意侵蚀下,如同脆弱的琉璃一般,从尖端开始,寸寸碎裂、瓦解、消散于无形。

直到最后一点青色光芒彻底泯灭在虚空之中。

穆念慈指尖凝聚的剑罡彻底溃散。

她并拢的剑指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如同脱力般,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鬓发。

她终究未能完全“和解”掉那柄木剑上所凝聚的、属于独孤求败的无上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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