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别墅主卧内只余一盏暖黄的壁灯，驱散了一隅黑暗，将大床上蜷缩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
苏晚呼吸平稳绵长，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仿佛早已陷入深沉的睡眠。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因门外由远及近的沉稳脚步声，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顾晏舟。
他回来了。
房门被极轻地推开，又被更轻地合上。熟悉的冷冽木质香调，混杂着一丝夜风的凉意与难以察觉的疲惫，悄然弥漫在空气中。
苏晚维持着沉睡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全部的感官却都在此刻放大到了极致。
她能听见他脱下外套的细微摩擦声，能感知到他走向浴室的脚步，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微蹙着眉，抬手松解领带的模样。
然而，预期的浴室水声并未响起。
他的脚步声在靠近床畔时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苏晚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深沉、专注，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重量，让她连伪装平稳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很少这样。即使在同床共枕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也恪守着那纸协议的界限，彼此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他永远是冷静自持、波澜不惊的顾晏舟，何曾有过这样……沉默的凝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苏晚几乎要撑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他动了。
床垫另一边微微下陷，他坐了下来。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她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
然后，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与他平日里疏离冷淡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想做什么？
莫名的紧张攫住了她，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预想中的触碰没有进一步发生。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动作，指尖在她发梢停留片刻，便缓缓收回。
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像一片羽毛落下，却重重砸在了苏晚的心上。那叹息里裹挟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丝……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迷茫。
发生了什么？是公司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还是……与“零”有关？
自从上次她情急之下动用黑客技术为他化解危机，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她能感觉到，顾晏舟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深沉的探究。他像一头耐心十足的猎豹，正在不动声色地布下罗网，等待着她露出更多马脚。
这种无声的对峙，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她心惊胆战。
就在苏晚思绪纷乱之际，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浸透了夜色，毫无征兆地在她耳畔响起。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又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苏晚……”
他唤了她的名字。不是疏离的“顾太太”，而是“苏晚”。
“……我好像，真的对你动了心。”
……
……
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耳边嗡嗡作响，除了自己那如同战场擂鼓般狂烈的心跳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动心？
顾晏舟？
对她？
这怎么可能？是幻听吗？还是他在进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新的试探？
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海中翻滚、炸裂。她拼命地命令自己冷静，维持住沉睡的表象，可身体的反应却先于理智。
那如同蝶翼般栖息在她眼睑上的长睫，因为极致的震惊与内心翻涌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巨大悸动，难以自抑地、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但床畔的男人，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那声叹息的尾韵仿佛还悬在空气中，与他刚刚吐露的、石破天惊的告白交织在一起。他深邃的目光，原本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在捕捉到那一下睫毛的轻颤时，瞬间凝固。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从之前的温和缱绻，骤然变得粘稠而紧绷，充满了无声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顾晏舟的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深，如同骤然卷起了漩涡的深海。
他看着她依旧“沉睡”的侧脸，那绯红悄然蔓延的耳根，以及那双还在努力维持平静、却泄露了惊天秘密的眼睫。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个世纪。
他知道了。
苏晚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三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羞窘和慌乱。他知道了！他知道她醒着！他听到了他那句告白！
那么，刚才那句话，究竟是情不自禁的吐露，还是……一场请君入瓮的精准试探？
她不敢想，也无法再想。
而顾晏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靠近一分。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蛰伏在暗夜中的猎人，重新审视着眼前这只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却早已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小狐狸。
那无声的惊雷，已然炸响。
而由此掀起的滔天巨浪，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