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三人火速赶到魈陵街时,整条街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看热闹的百姓们踮着脚尖往里张望。
有卖糖葫芦的小贩趁机在人群中穿梭叫卖,几个孩童骑在父亲肩头,好奇地探头探脑。
所有丢失的孩子都是在同一片区域吗?周平压低声音问道。
江临水点头:差不多,这一带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在这里过夜。
她指了指街角一处避风的屋檐,昨晚那里睡了不少流浪儿。
周平正要分开人群进去查看,突然感觉袖子被猛地一拽。
只见鸡毛道士脸色煞白,头顶的三根鸡毛都吓得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往后退:死...死人!我不去了!
你不是自己要跟来的吗?周平一把揪住他的破袖子。
我...我是怕你跑了不认账!鸡毛道士拼命挣扎。
“那你可跟好了。”
我就在这等你们!
周平无奈摇头:都是一个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他松开手,对江临水使了个眼色,两人挤过人群向现场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腥臭味越重。
只见青石板上躺着一具老乞丐的尸体,脖颈处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周平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老乞丐凌乱的花白头发。
尸体的皮肤已经呈现出青灰色,但触感尚有余温,显然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他注意到老乞丐的指甲缝里嵌着几丝暗红色的织物纤维,右手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有轻微的擦伤,像是曾用力抓挠过什么。
奇怪...周平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按压尸体的胸腹部,内脏完好,没有内伤。
但当他的手指移到咽喉处时,那道细如发丝的红线突然渗出一点黑血。
江临水递过一块白绢,周平用它轻轻擦拭伤口,凑近细看:伤口极细,却深达颈椎,边缘平整得像是...
他忽然顿住,从腰间取出一根银针,小心探入伤口,没有金属残留,不是利刃所致。
鸡毛道士不知何时又蹭了过来,躲在江临水身后探头探脑:这、这像是红线蛇的手法!
红线蛇?周平皱眉。
一种邪术,鸡毛道士压低声音,将真气凝练成丝,细如发却能断金切玉。钦天监典籍记载,前朝有个叫红娘子的妖人...
周平站起身,目光扫过现场:这应该是凶手昨夜劫掠孩童时,被这老乞丐撞见,于是下了杀手。
他转向江临水,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是谁?
是我!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精瘦少年挤了进来,正是当初周平与江临水相亲时带着一帮孩子抢劫过周平的虎子。
他如今长高了不少,但那双机灵的眼睛还是让周平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平盯着虎子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确定丢了九个孩子?
虎子挺直腰板,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我心里门儿清!这条街上每晚睡多少人,缺了谁少了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指了指街角,小豆子总爱挨着老黄头睡,二狗子喜欢蜷在茶摊下面...
周平若有所思:整条魈陵街像这样的露宿点有多少?
江临水皱眉思索:这个...少说也有十几处。
也就是说,周平声音沉了下来,昨晚丢的孩子可能远不止这九个。
虎子突然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来: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活着就像路边的野草!现在连野草都要被人连根拔了!
他声音哽咽,小豆子才六岁...昨天还说要分我半个馒头...
周平拍了拍虎子颤抖的肩膀:有件事要你帮忙。
虎子一抹眼睛,目光灼灼:周大哥你说!只要能抓到那些畜生,上刀山我都去!
去统计整条街丢了多少孩子。见虎子露出困惑的表情,周平解释道,就是挨个数清楚,再找个画师把孩子们的模样都画下来。
说着,周平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
虎子却连连摆手:用不了这么多!街尾老徐头就会画画,给个饭钱就成,正好让兄弟们吃顿饱的。
周平眼中闪过赞赏,硬把银子塞进虎子手里:拿着,后面还有用你的地方。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闪开!都闪开!东厂掌刑千户沈大人办案!
随着一阵呵斥声,围观百姓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八名身着褐衫的番子手持水火棍开道,其后跟着四名捧着香炉、印信的随从,再往后是两队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
最后方,一顶玄色轿辇由四名力士抬着,轿帘上绣着狰狞的獬豸图案。
轿辇落地,一只苍白的手掀开轿帘。
东厂掌刑千户沈炼缓步而出,他身形瘦削如竹,一袭墨蓝飞鱼服衬得面色愈发青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戴着一个金丝单镜,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周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东厂大珰。
东厂名为稽查百官、肃清吏治,实则专事罗织罪名、构陷忠良。
他们办案从不论是非曲直,只看能否借此拿捏朝臣把柄。
如今突然现身孩童失踪案,其中必有蹊跷。
东厂的人马一到,立刻将围观百姓粗暴地驱赶到十丈开外。
沈炼用一柄象牙骨折扇掩住口鼻,嫌恶地瞥了眼现场:都是些刁民,把现场糟蹋成这样,再简单的案子也难办了。
他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副手刘彪立刻扯着嗓子呵斥:都滚远点!妨碍东厂办案,统统抓去蹲大牢!
突然发现周平几人还在现场,刘彪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你们几个,还不快滚!
虎子梗着脖子顶撞:这位是周大人,也是来办案的!怎么,就你们东厂能办案?
刘彪一愣,上下打量着周平:敢问阁下是哪个衙门的?
县衙。周平淡淡道。
县衙?刘彪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你是个捕快?
他转头对身后的番子们大笑,听见没?一个县衙的小捕快也敢来查案!
众人哄笑成一团。
刘彪轻蔑地啐了一口:你们这些整天在街上晃悠的看门狗,除了收收保护费还会什么?赶紧滚蛋!
周平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领:《大齐律》明载,凡命案,地方衙门与刑部、东厂皆有勘验之权。在下虽微末小吏,却也是奉公执法。
刘彪被噎得一时语塞。
沈炼地合上折扇,金丝镜片后的眼睛眯起:你叫什么名字?
周平。
没听说过。沈炼冷笑。
刘彪立刻帮腔:这种芝麻小官,哪配入大人的耳!
周围番子又是一阵哄笑。
沈炼用扇尖点了点周平:你说来办案,可有衙门文书?
临时路过,未曾携带。
既无文书,办什么案子!沈炼突然厉喝,来人,给我轰出去!
刘彪得意洋洋地展开一卷烫金文书:看清楚了,这可是东厂的正式办案公文!
说着挥手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番子。
虎子气得拳头捏得咯咯响:你们——
周平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别冲动。
他深深看了眼沈炼,带着江临水和虎子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沈炼阴冷的声音:站住。
周平转身:有何指教?
沈炼的金丝镜片闪过一道寒光:搜身。本官怀疑你们私藏物证。
江临水和鸡毛道士顿时炸了:凭什么?!
周平抬手示意他们冷静,直视沈炼:我等只是路过查案,你有何权力搜身?
权力?沈炼轻笑一声,扇子轻敲掌心,本官怀疑你们私藏物证,这就是权力。
“我如果说不呢?”周平微眯着双眼,紧紧盯着沈炼。
沈炼突然沉下脸,喊道:若敢抗命,休怪本官不客气!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番子立刻将周平几人团团围住。
刘彪狞笑着上前: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就要动手搜身。
周平眼中寒光一闪,身形骤然一动,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左手成爪,如苍鹰扑兔般扣住最先冲来的番子手腕,顺势一拧,那壮汉顿时惨叫着跪倒在地。
右腿横扫,带起一道凌厉的劲风,将两名持棍扑来的番子同时扫飞出去。
一个番子从背后偷袭,周平却仿佛脑后长眼,侧身避过的同时,手肘如铁锤般向后猛击,正中那人胸口。
番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撞翻了身后同伴。
刘彪见状,抽出腰间佩刀就要上前。
周平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突进到他面前。
刘彪只觉手腕一麻,佩刀已然易主。
周平刀背在他颈侧轻轻一拍,刘彪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公文已经被周平夺去。
你、你要干什么?!刘彪惊恐地后退。
周平嘴角微扬:我怀疑你这公文是假的。
话音未落,只听几声,那烫金文书在他手中化作碎片,如雪花般飘落在地。
现场一片死寂。
沈炼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动怒,反而轻轻鼓掌:好身手。
待周平几人走出人群之后,沈炼招手示意刘彪近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刘彪听完,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连连点头:“小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