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决定，没有在舰桥内激起任何异议。
当他说出要亲自“出诊”时，那些刚刚还因“赫菲斯托斯”的宏伟而心神激荡的众人，心中只剩下一种理所当然的信服。
仿佛在他们眼中，苏晨既是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也是一位能够诊断星辰的无上神医。
命令被迅速执行。
一艘比“观察者”常规侦察舰更小、更扁平的飞船，无声无息地从“世界引擎”的腹部落下。
它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舷窗和多余的外部结构，如同宇宙深空中一块不起眼的陨石碎片。这是希洛斯收藏的诸多“玩具”之一，一艘专门用于极限渗透的“魅影”级隐形侦察舰。
驾驶舱内空间不大，除了苏晨、林晚晴和医圣之外，只跟了两位龙王殿最精锐的成员，他们是武道高手，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魅影”号没有开启任何常规引擎，舰体表面覆盖的特殊涂层将所有能量波动都吸收得一干二净，仅靠着惯性，悄然滑向那座庞大的钢铁天体。
越是靠近，那股视觉上的压迫感就越是令人窒息。
两位龙王殿的精锐，哪怕心志早已锻炼得坚如磐石，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舷窗外的景象。
那不是什么环状天体，那根本就是一座环绕着恒星的无尽钢铁大陆。无数座堪比山脉的机械臂从大陆表面伸出，刺入恒星的火海，汲取着能量。而在大陆的另一侧，则是一个个如同蜂巢般的巨大船坞，每一个都足以容纳一支小型的分舰队。
然而，与这宏伟到极致的工业奇迹形成诡异反差的，是一片死寂。
没有巡逻的机群，没有穿梭的运输艇，甚至连指示灯的光芒都看不到几点。
这里，就像一座被废弃了亿万年的神明遗迹。
“指挥官，我们……要从哪里进去？”一名龙王殿成员声音干涩地问道，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武器，手心里全是冷汗。
苏晨的目光在巨大的星图上扫过，随手一点。
“就这里吧。”
“魅影”号微微调整角度，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水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一座外围船坞那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
船坞的入口并未关闭。
侦察舰平稳地驶入，内部的景象让舱内所有人都都为之震惊。
巨大的船坞内，整整齐齐地停泊着上百艘崭新的“观察者”突击舰。它们线条流畅，外壳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炮口狰狞，充满了肃杀之气。
但它们全都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能量反应，没有引擎轰鸣，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这里不是船坞，更像是一座为星际战舰准备的巨大坟场。
“这……这什么情况？”另一名龙王殿成员满脸的不可思议，“造好了放在这里当模型展览吗？”
苏晨没有说话，操纵着“魅影”号，缓缓降落在一艘突击舰的舰体旁边，巨大的机械臂探出，将两艘船对接在了一起。
“走，上去看看。”
苏晨带头，推开舱门，迈步踏上了那艘突击舰冰冷的甲板。
林晚晴和医圣紧随其后，两位龙王殿成员则一左一右，高度戒备地护卫在侧。
战舰内部的应急灯还亮着，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只是，眼前的一切，让所有人的都立刻警惕起来。
舰桥的自动门敞开着，里面的景象诡异到了极点。
本该布满无数精密按钮和光屏的控制台，此刻却像被高温灼烧过的蜡烛，融化成了一团团扭曲的、不可名状的金属疙瘩。无数线路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像枯死的藤蔓，它们的末端同样被融化，胡乱地粘合在一起。
“内部攻击？”一名龙王殿成员立刻做出判断，“被从里面引爆了？”
医圣摇了摇头，走到一处熔化的控制台前，眉头紧锁。
“不对，这里没有任何爆炸的痕迹，也没有能量残留。这些金属……像是自己‘烂’掉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晚晴忽然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在一块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金属上。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里……有剑意残留。”
“剑意？”医圣一愣。
“嗯。”林晚晴收回手指，语气凝重，“一道充满了恶意、混乱和毁灭欲望的剑意。它不像是被人斩出来的，更像是从这金属的内部……自己长出来的。”
自己长出来的剑意？
这个说法让两名龙王殿高手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
医圣的脸色却变得十分凝重，他快步走到另一边，那里是为数不多的有机船员准备的生态维生区域。
他看着培养皿中那些早已枯死的绿色植物，看着营养液管道里那些已经化为粉末的有机物，伸出手，一丝精纯的生命能量探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猛地收回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生机……被抽干了。”医圣的声音都在发颤，“不是简单的死亡，是连它们作为‘生命’的概念都被彻底抹除，只剩下一堆毫无活性的物质躯壳！”
一个是从金属内部长出的恶意剑意，一个是连概念都被抹除的生机。
这两个匪夷所思的发现，让这艘诡异的幽灵战舰，瞬间笼罩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
两位龙王殿成员只觉得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斗的理解范畴。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晨，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根本不需要像林晚晴和医圣那样去触摸、去探查。
在他的“望气术”之下，这艘战舰的内部，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无数灰黑色的、如同癌细胞般的“病气”，正盘踞在战舰的每一条线路、每一个零件之中。它们贪婪地啃食着这艘战舰的“存在”本身。
它们啃食能量核心，让战舰失去动力。
它们啃食操控系统，让秩序化为混沌。
它们啃食武器模块，让杀戮的“用途”变成一堆废铁。
林晚晴感受到的恶意剑意，是这些“病气”在啃食武器系统时留下的残响。
医圣发现的生机抹除，是这些“病气”在吞噬生态系统时造成的恶果。
苏晨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无比精准，却又无比恐怖的词汇。
“它不是被武器摧毁的。”
苏晨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中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环视着这满目疮痍的景象，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在为一位病入膏肓的病人下达最终的诊断书。
“它得了一场病。”
“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这些机械造物的‘生命力’——包括它们的能量核心，和它们被赋予的‘用途’。”
苏晨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撼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将这种病症，命名为——机械癌变。”
机械癌变！
这个词，深深震撼了每个人的内心！
医圣浑身一震，看向苏晨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撼与了然。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是啊，对这个小徒弟来说，宇宙万物，皆为生灵。机械，又如何不能生病？
就在众人为这个石破天惊的诊断而心神剧震时，一阵极其微弱的闪光，忽然从舰桥最深处的一块屏幕上传来。
那块屏幕是唯一没有被完全融化的，此刻，它正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着最后一次、也是最微弱的一次搏动。
紧接着，一道充满了杂音、痛苦和哀求的、断断续续的信号，传入了“魅影”号的公共频道。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