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没动。
她说了一声“快走”,可他不能走。他一把将薛明蕙拉进怀里,背脊死死抵住头顶那根摇晃的石梁。轰然一声,巨石砸落,他身体一震,后背火辣辣地疼。
冷十三纵身跃起,软剑缠上铁索,手腕一沉,铁链应声断了一半。通道剧烈晃了三下,终究没有彻底坍塌。
春桃冲到最后一段引线前,用裁衣剪咬住麻绳,咔嚓一声剪断。火星熄灭。她喘着气抬头,看见谢珩压在薛明蕙身上,肩头鲜血淋漓。
“公子!”她喊。
谢珩没有回应。他缓缓撑起身子,额上渗出冷汗,右手仍紧紧握着判官笔。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她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一只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腕间。
“她怎么样?”他问。
春桃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但很微弱。”
冷十三走近,声音低沉:“再不走,下一波震动会把整条路彻底压塌。”
谢珩点头。他一手抱起薛明蕙,另一手用判官笔撬开墙边一块松动的砖石。后面露出一条狭窄的夹道,像是旧时留下的通风口。他背着伤,步履踉跄,却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坚定。
四人爬进夹道。刚走出十步,身后轰然巨响,主道已被完全掩埋。
外面天光微亮。三皇子带着禁军赶到井口,正看见一群人从地下脱困而出。最前方的男人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自己背后也洇出大片血迹。
“是谢珩。”三皇子立刻下令,“封锁西墙,任何人不得进出!传太医!”
谢珩未等他说完,已抱着人朝宫门走去。靴底踏过地面,留下一串斑驳的血印。
太医赶来要为他诊治,谢珩摇头:“先救她。”
冷十三立于他身后,左臂软剑归入袖中,额角有血蜿蜒而下。春桃紧跟其后,手中紧攥着那把染血的剪子。
宫中顿时大乱。北狄细作炸毁水道的消息迅速传开,百姓惶恐,官员齐聚乾元殿外等候旨意。三皇子本应在今日登基,此刻却被变故打乱了阵脚。
谢珩将薛明蕙交予太医,转身走向偏殿兵器架。他取下一把剑——那是先帝的佩剑,龙纹剑柄,多年来无人敢触碰。
“你要做什么?”三皇子拦在他面前。
“清场。”谢珩淡淡道,“你想坐稳这个位置,现在就得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威胁。”
话音未落,外面骤然喧哗。一群叛军突破守卫,直冲台阶而来,为首的举刀指向三皇子:“昏君篡位,我等替天行道!”
禁军迟疑不敢上前。
谢珩提剑走出大殿。他脚步微晃,背上的血仍在流淌,但他站得笔直。剑尖轻点地面,发出清脆一响。
“你们要替天行道?”他冷笑,“那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
叛军首领怒吼挥刀扑来。谢珩不动如山,待对方逼近三步之内,忽然抬剑。寒光一闪,那人手腕齐断,刀当啷落地。
冷十三自屋檐跃下,软剑出袖,旗杆应声而折。大胤军旗飘然落下,盖在叛军头上。众人惊怔未定,九门外马蹄声如雷响起。
三千骑兵包抄而至,刀出鞘,箭上弦。
叛军顿时溃乱。有人欲逃,被骑兵撞翻在地;余者纷纷跪地求饶。
三皇子登上高台,在百官面前接过玉玺。礼官宣读:“新君登基,万民归心——”
谢珩没有听下去。他转身离开,返回偏殿。
薛明蕙仍在昏迷。太医刚喂过药,说脉象极弱,全凭一口气吊着。谢珩站在床边,凝视她苍白的脸,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额头。
她忽然轻咳一声,口中溢出血来,溅在帕子上。血迹散开,隐约显出几道纹路,如同一幅残缺不全的图。
谢珩认得那图案。他沉默片刻,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春桃低声问:“小姐……是不是撑不住了?”
谢珩未答。他转身出门,拾起那柄先帝之剑,大步走向乾元殿前的台阶。
百官已然列队。三皇子立于高台之上,准备宣布大赦天下。
谢珩行至台阶中央,举起长剑,朝着雕龙石阶猛然劈下。
砰然巨响,碎石飞溅。龙头断裂,裂痕自上而下蔓延。
全场寂静。
谢珩收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台阶压过忠良,埋过忠骨。今日我砍它一刀,只为告诉所有人——江山不该以阴谋与鲜血堆砌,而应由活着的人去守护。”
他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偏殿的方向。
“这江山,我替蕙娘守。”
话毕,他膝盖一软,单膝跪在断阶之上。手中长剑几乎脱手,他用力握紧,指节泛白。
冷十三快步上前扶住他:“你撑不住了。”
“无妨。”谢珩喘息着,“只要她听见我说的话就好。”
偏殿内,薛明蕙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轻抖,似欲睁眼,终未能成。嘴角又渗出一丝鲜血,滴落在帕子上,恰好落在那幅图案的心口位置。
春桃轻轻拭去她唇边血迹,将荷包悄悄塞进她袖中。药粉只剩最后一点了。
宫外钟声响起,连敲九下——正是新君登基的吉时。
谢珩被人搀扶起身,背后的血早已浸透衣衫。他最后望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即将下雨。
他转身向偏殿走去,脚步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冷十三跟在身后,低声说道:“她若醒来,定会怪你拼命。”
“她不会。”谢珩轻声道,“她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春桃坐在床边,听见脚步声,连忙起身让开。谢珩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握住薛明蕙的手。
她的手冰凉。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温柔:“我回来了。”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
谢珩闭上双眼,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手背。
殿外鼓乐齐鸣,百官朝贺,新皇受命于天。
屋内一片静谧,唯有呼吸声轻轻回荡。
春桃悄然退至门外,回头望了一眼床上二人。谢珩坐着未动,头靠着床沿,一只手始终未曾松开。
她轻轻合上门。
风从窗缝吹入,掀动了桌上的帕子。血迹已干,那幅图案不再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