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那碗价值不菲,但味道一文不值的“黑松露威士忌蛋炒饭”伤到的老街坊们,第二天依然准时出现在“老林菜馆”。
毕竟,几十年的交情和老林同志实实在在的厨艺,不是我一碗破饭能撼动的。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慈祥的……同情?以及一种“这孩子怕不是在城里把脑子学傻了”的了然。
王大爷拍拍我肩膀:“薇薇啊,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少放点那黑煤灰就行。”
李婶塞给我一个自家种的西红柿:“丫头,尝尝这个,洗洗嘴里的怪味。”
张大爷最实在:“没事闺女,不会炒菜没事,会算账就行,别让你爸找错钱比啥都强!”
听着这些话,我想原地消失。
我爸对我的嫌弃更是达到了新高度。他现在指挥我基本靠吼和白眼,活动范围严格限定在:剥蒜区、摘菜区、洗碗区以及“离我的灶台远点”区。
我,曾经的厨房女王,如今沦落为厨房三等公民。自尊心?早和那些蒜皮一起被扔进垃圾桶了。
就在我悲愤地对着一个土豆发泄,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一起切进去时,店里来了个生面孔。
那男人看起来三十上下,穿着件质地不错的白色棉麻衬衫,卡其色裤子,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跟镇上穿着大汗衫搓着核桃唠嗑的大爷们格格不入。他手里还拿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相机。
生面孔在“老林菜馆”不常见。毕竟这店主打一个“熟人经济”。
他站在门口略微打量了一下环境,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油腻的桌椅、墙上的菜单以及正拿着抹布的我。
我爸在厨房里吼:“愣着干嘛?招呼客人啊!一点眼力见没有!”
这一声吼,我才回过神,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挤出一个职业假笑迎了上去:“先生一位吗?里面请。”
他点点头,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准备坐下,只见他拿出纸巾又仔细擦了擦桌子和椅子才落座。我眉头一皱,还是个洁癖。
我走过去把菜单递给他。
他接过菜单,手指捏着边缘,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上面的油点子,然后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农家小炒肉”、“麻婆豆腐”、“红烧带鱼”之类的家常菜名。
“有什么推荐吗?”他开口,声音倒是清朗好听,就是语气有点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推荐?”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背出“云端”餐厅那套说辞,不过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了,“呃……我爸炒的都好吃!硬要推荐的话,回锅肉是招牌,我们的镇店之宝!老街坊们能就着吃三碗米饭!”
我努力模仿着我妈招呼客人的语气。
他似乎被“干三碗饭”这个形容噎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那就回锅肉吧。再要一个清炒时蔬,一碗米饭。”
“好嘞!回锅肉一份!清炒时蔬一份!米饭一碗!”我朝厨房方向吼了一嗓子,声调学足了镇上餐馆伙计的韵味。
我爸在里头回吼:“听见了!嚎什么嚎!炒着呢!”
我有点尴尬地冲那男人笑笑。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拿出相机,开始对着店里的环境——主要是那些不那么美观的细节悄悄拍照。角度刁钻,专拍掉漆的墙角、磨损的桌边、以及厨房门口那堆还没来及收拾的葱皮蒜皮。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哥们不像来吃饭的,像来挑刺找茬的?或者是……卫生局的?不像啊?文旅局的?更不可能了!我们这小破店有啥文旅价值?
菜很快好了。我爸吼我去端。
回锅肉色泽红亮,肉片微微卷曲,肥瘦相间,蒜苗翠绿,香气霸道地直往鼻子里钻。那盘清炒小白菜也是油润清亮,看着就爽口。
我把菜端上去。那男人拿起筷子,先是仔细审视了一番,然后又用相机对着菜咔嚓了几张。这才夹起一片回锅肉,送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喜怒。又尝了尝小白菜,然后扒了一口米饭。
我心里莫名有点紧张,好像等待米其林评审打分一样。虽然这店和米其林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男人的做派莫名就有那种范儿。
终于,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向我。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我忍不住问。
他沉吟了一下,开口,语气平稳却字字扎心:
“回锅肉。肉片煸炒火候过了,边缘略焦硬,影响了口感。豆瓣酱用的是本地厂子的吧?香气有余,但醇厚度不足,豆豉放得也有些随意。蒜苗很新鲜,但下锅早了,过于软烂,失去了脆嫩感。”
我:“???” 您哪位啊?美食家蔡澜先生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