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途,比来时更加沉重和漫长。
赵猛伤势不轻,由苏晓和周琮一左一右搀扶着,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和粗重的喘息。夏晚则如同惊弓之鸟,紧紧跟在林墨身边,眼神涣散,显然还未从窥见“世界遗骸”的恐怖真相中恢复过来。她数次想开口,却都被林墨用眼神制止。在这个遍布工头眼线的地方,有些话,不能说。
林墨自己,则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冰火交织的状态中。手臂上的黑色烙印不再仅仅是灼热,而是传来一阵阵如同脉搏般、与地底深处那垂死心核隐隐同步的搏动感。脑海中,那些因接触心核而涌入的混乱信息碎片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沉入深海的冰山,偶尔会翻涌上一些令人不安的棱角——破碎的山河、哀嚎的天空、以及一种被无数冰冷锁链贯穿、抽取生命本源的极致痛苦……那是这个世界濒死的记忆。
刀疤脸监工沉默地在前面带路,对身后的惨状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普通的运输任务。
当他们终于拖着疲惫伤残的身躯,再次站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前时,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疲惫。
门无声滑开,工头依旧坐在他那张黑色石座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比之前所见都要纯净、光芒内敛的暗红色血晶。他看到五人的状态,尤其是林墨手臂上那隐隐泛着异样红光、似乎与周围空间产生微弱共鸣的烙印时,眼中那暗红色的光芒不易察觉地亮了一瞬。
“看来,你们成功了。”工头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比我预想的要快,也……更彻底。”他的目光特意在溶洞方向停留了一瞬,似乎能穿透岩壁,感受到那边心核短暂的、异常的平静。
“你要的‘清理’完成了。”林墨强压下手臂烙印传来的异样感和脑海中的杂音,直视工头,“现在,履行你剩下的承诺——情报。”
他没有提庇护,那已经是既成事实。他直接索要最核心的东西。
工头轻轻放下血晶,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扫过五人:“你们想知道什么?‘真实之镜碎片’的下落?还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主动将这两个最敏感的问题抛了出来。
石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地底那似乎微弱了一些、但依旧存在的心跳声作为背景音。
“我们都要知道。”林墨斩钉截铁,没有任何退缩。经历了矿井深处的生死考验,他们有权知道更多。
工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石室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由某种暗色皮革鞣制而成的地图。地图上山川河流的轮廓扭曲怪异,中心区域被一个巨大的、搏动的心脏图案所覆盖,正是他们所在的“血色矿坑”。
“你们以为,‘往世之镜’是什么?”工头背对着他们,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它是一个庞大的、冰冷的机制,一个徘徊在‘存在’与‘虚无’边缘的收割者。它捕捉那些即将彻底湮灭、或者因强烈执念而停滞的世界碎片,将其标记为‘回响世界’,然后派遣你们这些‘回响者’进入,美其名曰完成任务,实则是为了加速这些碎片‘沉淀’,榨取其中最精纯的‘存在本质’——也就是你们所知的‘执念’,或者在这里,我们称之为‘心血’。”
他转过身,暗红色的瞳孔注视着林墨:“而这个世界,‘血色矿坑’,就是一个即将被彻底榨干、走向最终湮灭的世界遗骸。我,不过是赶在它彻底消失前,建立一个更有效率的……‘临终关怀’站罢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幽默。
“至于‘真实之镜碎片’……”工头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那传说中蕴含着系统最初秘密和对抗可能性的东西……据我所知,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权限’或者‘坐标’,散落在某些极其特殊、连系统都难以完全掌控的回响世界深处,或者……掌握在极少数像你们一样,能够触及世界核心、并引起‘镜’之剧烈反应的‘变数’手中。”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墨手臂的烙印上,意有所指。
林墨心中剧震。工头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许多猜测,也带来了更多谜团。世界遗骸、临终关怀、变数……以及,真实之镜碎片可能与“权限”和“引起系统反应”有关!
“我们该如何找到它们?”苏晓扶着赵猛,冷静地追问。
“找到?”工头轻笑一声,“当你们足够‘特殊’,当你们引起的‘变数’足够大,当你们触摸到足够多的世界核心秘密时,它们……或许会自己找上你们。”他的话语充满了玄机,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确定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周琮,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工头先生,你之前提到互利互惠。我们帮你清理了麻烦,展现了我们的‘价值’。除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报,难道就没有更……实际的好处吗?比如,离开这个鬼世界的方法?或者,如何摆脱这个该死的烙印?”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工头,显然对“真实之镜碎片”的兴趣,远不如对实际利益和摆脱当前困境的渴望。
工头看向周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实际的好处?”工头踱步回到石座,拿起那块纯净的血晶,“当然有。比如,这块‘心核精粹’,蕴含着一个世界遗骸最后的本源力量,足以让一个回响者的能力在短时间内产生质变……或者,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相对安全的、通往下一个‘回响世界’的隐秘路径,避开系统为你们这些‘背叛者’准备的‘特殊照顾’。”
他抛出的诱饵极其诱人。力量,或者相对安全的通道。
周琮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块“心核精粹”,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力量,是在这个残酷轮回中活下去的根本!
林墨却皱起了眉头。工头如此轻易地抛出这些好处,绝不仅仅是为了兑现承诺。他一定有更深的目的。
“代价是什么?”林墨再次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工头赞赏地看了林墨一眼,仿佛在说“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代价是,我需要你们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工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心核经过你们之前的刺激,虽然暂时平静,但其内部积蓄的‘终结之力’也达到了临界点。它随时可能彻底崩坏,将这个世界,连同我们所有人,一起拖入真正的虚无。”
他指向地图上那个心脏图案:“我需要你们,在我进行最后一次‘收割’时,进入心核的最深处,利用你们……尤其是你,林墨,与你手臂上那产生共鸣的烙印,稳定住心核最后的结构,确保我的收割能够完成。”
进入心核最深处?!在它即将彻底崩坏的时候?!
这比清理噬心魔还要危险百倍!简直是自杀!
“这不可能!”夏晚失声叫道,她回想起那世界遗骸的恐怖景象,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靠近它……我们会死的!会被它同化,会随着它一起湮灭!”
工头面无表情:“风险与收益并存。这是你们获得实质好处,并且有可能在世界崩坏前安全离开的唯一机会。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冰冷,“你们就只能留在这里,为这个即将消失的世界陪葬了。系统不会浪费资源来接引一群‘背叛者’,尤其是在这个世界即将不复存在的时候。”
赤裸裸的威胁!
周琮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在急速权衡。是冒险一搏换取力量和生机,还是拒绝并几乎肯定死路一条?
林墨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工头的计划看似合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利用他的烙印稳定心核?他的烙印与系统相连,工头是想利用他,间接利用系统的力量?还是想通过他的烙印,对心核做什么别的手脚?
就在这气氛紧绷、一触即发之际——
“我加入。”周琮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嘶哑,他盯着那块“心核精粹”,眼神炽热,“把精粹给我,我跟你干!”
他的突然表态,让林墨、苏晓和夏晚都愣住了。赵猛更是怒目而视,想说什么却被剧痛打断。
工头似乎对周琮的选择毫不意外,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心核精粹”抛了过去。
周琮一把接住,感受着其中澎湃的力量,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神色,随即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工头那一边,转身,用一种混合着愧疚、贪婪和决绝的复杂眼神看向林墨四人。
“别怪我,林墨。”周琮的声音低沉,“活着才有输出。工头说得对,这是唯一的机会。”
背叛,来得如此突然,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团队内部,瞬间分裂!
林墨看着手持精粹、站在工头身侧的周琮,又看了看重伤的赵猛、脸色苍白的苏晓和惊恐的夏晚,心中一片冰凉。
前有虎视眈眈、深不可测的工头和新晋背叛的周琮,后有即将崩坏的世界和未知的系统惩罚。
他们,似乎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工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墨,仿佛在欣赏他最后的挣扎。
“那么,你们的答案呢?是合作,一起搏一条生路?还是……拒绝,然后等待最终的湮灭?”
沉重的压力,如同整个矿坑的重量,压在了林墨的肩上。